第37章:陋室难囚冲天翼,浊眼安识蕙兰香
汪细卫终于在尘土飞扬的工地边缘,寻到了一处适合安顿妻儿的地方。
那是一个闲置的小院,三间瓦房虽旧却齐整,院里有口甜水井,偏房的灶房明亮宽敞。
听帮忙代管的老人家说,主家儿子在省城站稳脚跟,生了娃,把老两口接去享天伦之乐,顺便帮忙带带孩子去了。
汪细卫以每月五十块的价格租下,这在当年已是不小的开销,但这个价格租下这里这么好的房子很值。
趁着连绵的阴雨天,工地无法开工,汪细卫像个不知疲倦的蚂蚁,将小院里里外外彻底清扫。
落满灰尘的水泥地面被他刷洗得泛白,窗棂上的蛛网灰尘一扫而空。
他仔细收拾出两间卧房,一间给潘高园和大狗子,另一间留给未来的帮手姐姐潘高洁住。
看着焕然一新的小院,灶房里堆着他提前购置的米面粮油,汪细卫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是属于他汪细卫为妻儿撑起的一方天地!以后可以在村里找个地方,按照这个这个房子修建。
雨势稍歇,他便迫不及待地给师傅请假,踏上归程。
推开石岩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映入眼帘的是潘高园抱着大狗子,正耐心地教他含糊不清地喊“爸——爸——妈——妈——”
昏黄的煤油灯光下,这一幕温馨得让汪细卫连日奔波的疲惫瞬间消散,心口被一种滚烫的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
他大步上前,先抱起儿子狠狠亲了一口他奶香的小脸,又转身将潘高园紧紧拥入怀中,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带着湿气和汗味的、笨拙却滚烫的吻。
这一刻,他觉得肩上再重的担子,流再多的汗,受再多的苦都值得。
饭桌上,热腾腾的面条冒着香气,里面还加了些长大的白菜。
汪细卫小心翼翼地吃着碗里的面条,将工地伙房的事情和盘托出。
潘高园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进了两颗星子!
她原已咬牙做好了去工地和泥搬砖、肩挑背扛的准备,万没想到自家男人竟为她谋得了这样一个“美差”:在屋里做饭!?
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在她朴素的认知里,围着锅台转,可比面朝黄土背朝天轻松百倍!
她哪里能想象,操持四五十个壮劳力一日三餐的锅碗瓢盆,会是怎样一番鏖战?
巨大的喜悦冲垮了潘高园连日来的阴郁,她情不自禁地放下碗筷,扑进汪细卫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脖颈,送上了一个主动而热烈的吻。
这吻带着情不自禁的感激,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也带着一丝从田木匠那里学来的、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缠绵技巧。
汪细卫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心底却像灌了蜜一样甜。
潘高园只想把此刻所有的温暖和美好,都献给眼前这个用尽全力托起她和孩子的木讷男人。
激情褪去,汪细卫说起需要找个帮手。
潘高园起初还自信满满:“做饭还要人帮?我一个人就行!”
汪细卫耐心解释:买菜、挑水、洗菜择菜、劈柴烧火、蒸煮煎炒、刷锅洗碗……
五十个人的饭食,一个人带着个奶娃娃,就是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更何况师傅李池卫特意交代了,必须得找个靠得住的帮手。
一听是师傅的决定,潘高园立刻收起了逞强的心思,仔细想想村里帮忙的场面,确实伺候五六十人不是一家人的伙食。
她脑海中第一个蹦出的人选自然是姐姐潘高洁,姐妹俩一起做饭,互相有个照应,遇事也好商量。
而且姐姐家的女儿赵建佳已经四五岁,懂事又能干,正好可以帮忙看着点开始学爬的大狗子。
在乡下,大孩子看顾小孩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总比把孩子独自关在屋里强。
然而,一想到姐夫赵思德,那天在河边对自己所作的事情,潘高园心头就一阵膈应。
她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愿踏进那个家门去面对他,“你去跟姐说吧……”她推了推汪细卫,眼神带着一丝央求。
“我在家收拾东西,等你回来我们就可以走。”她需要一点空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喜悦,和即将离开石岩屋的复杂心绪。
汪细卫不疑有他,带着满满的期待,敲开了赵思德家的院门。
正值午饭时分,潘高洁、赵思德和他们女儿赵建佳都在家。
赵思德一见汪细卫,脸上立刻堆起那种惯常的、带着点虚伪的热情笑容:“哎呀!细卫兄弟!你可是稀客!工地上发财啦?咋有空回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过家里的椅子,让汪细卫坐下,在汪细卫身上扫视。
潘高洁也迎了出来,看到妹夫,心里掠过一丝欣慰,这才是能扛事的男人!
她想起自家那个只会算计和生闷气的丈夫,心头泛起苦涩。
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给两人倒了粗茶,转身又钻进了烟雾缭绕的厨房,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汪细卫没绕弯子,直接将工地上潘高园需要帮手,待遇管吃管住、一人一月八十块的优厚条件,详细的给赵思德说了出来。
厨房里,潘高洁切菜的手猛地一顿,心像擂鼓一样跳起来!
一个月管吃管住,还有八十块的工钱?!
就算是在粮站上班的梅先军也就这个数啊!还是在屋里做饭,不用风吹日晒!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金疙瘩!
她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答应下来。但想到赵思德的性子,她死死咬住嘴唇,硬生生忍住,只盼着丈夫能开开金口。
赵思德听完,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了。
潘高园要去工地?那以后自己还怎么找机会接近潘高园?
还要把潘高洁也弄去?家里的猪谁喂?饭谁做?孩子谁管?地谁种?
难道让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围着锅台转、去伺候那几头猪?这简直是要反了天了!
“细卫兄弟,”赵思德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试探,“工地上……还缺人手不?你看哥去成不?哥有的是力气!”
他盘算着,要是自己能去,既能看着潘高园,又能挣钱。
汪细卫一愣,想起当初开工时自己确实找过赵思德,被他一口回绝了。
他老实答道:“思德哥,现在工地上人数都定好了,活也分派得差不多。你要想去,得等有人不干了空出位置才行。”
去不了!赵思德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一股邪火夹杂着强烈的失落和嫉妒直冲脑门。
他看着汪细卫那张诚恳的脸,只觉得无比刺眼。
他猛地一拍桌子,对着厨房方向吼道:“潘高洁!你是聋了还是瞎了?晌午饭还做不做了?想饿死老子啊?!”
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厨房里的潘高洁一哆嗦,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眼泪无声地滚落,滴进冒着热气的锅里。
她抹了把泪,继续机械地翻炒着锅里的菜。
汪细卫被这变故弄得尴尬无比,看来姐夫赵思德是不乐意让潘高洁去,他连忙起身告辞。
赵思德假惺惺地挽留:“吃了饭再走啊兄弟!”汪细卫哪还有心思吃饭,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压抑的院子。
回到石岩屋,汪细卫闷闷地将赵思德的态度告诉了潘高园。
潘高园气得直跺脚:“这么好的事,他脑子被门夹了?有钱都不挣?”
她既心疼姐姐的处境,又对赵思德的无理阻挠愤恨不已。
她也知道,在农村,男人就是家里的天,男人说啥,女人能拒绝的很少。
同时,一股强烈的庆幸和幸福感油然而生——幸好,幸好自己的男人是汪细卫!
他或许木讷,不会说漂亮话,但他懂得尊重她,信任她,把挣来的钱交给她管,遇事会和她商量!
分家后这短短时日,她看着他像一棵被压弯又奋力挺直的树,在生活的风雨中迅速成长,越来越有主见,越来越有担当。
而她自己,何尝不是在孤寂和流言的淬炼中,变得更加坚韧?
帮手还是要找的,潘高园冷静下来,在脑海里迅速筛选。
妹妹汪细月嫁得好,又怀着身孕,肯定不行,老梅家肯定舍不得。
崔咏梅?听说被家里禁了足,现在连汪细能去干活都不怎么受待见,估计说让崔咏梅去,那以后汪细能不是也得向工地跑?
潘高园在内心否决了崔咏梅,脑海里面快速将一个个人物排除。
最后她想到了汪家坳大院里老杨家的闺女杨春燕,这姑娘刚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和中专,在家务农,帮着家里大人。
她性子温和,手脚麻利,又有文化,记个账啥都行。
平时见了潘高园总是客客气气地喊“园嫂子”,眼神干净,不是那种爱嚼舌根的人。
潘高园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汪细卫。汪细卫自然没意见,只要潘高园用得顺手就行。
潘高园当即去了老杨家,当她把去工地做饭、管吃管住、一个月净落八十块的条件一说,老杨家简直喜出望外!
杨春燕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能去乡上干活,谁愿意在家里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谁愿意风吹日晒?!
她爹娘拉着潘高园的手,千恩万谢:“细卫媳妇!你可是咱家春燕的大恩人呐!”
“这丫头在家也是闲着,能跟着你学点本事,还能挣这么多钱,真是……真是天大的好事!”
“你放心!春燕要是偷懒耍滑不听话,你尽管打骂!回来我收拾她!”
老杨家的感激是真心实意的,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遍了汪家坳,自然也传到了钱左秀的耳朵里。
“什么?!八十块一个月?!管吃管住?!”
钱左秀正在喂鸡,听到这消息,手里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谷粒撒了一地。
她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感觉自己口袋里的八十块凭空消失了一样。
“天杀的小贱蹄子!有这种好事不想着自家人?!”
“那老杨家算什么东西?八竿子打不着的邻居!我亲弟钱左岸家的小子闺女是死的吗?!”
“汪细卫!你个黑了心肝的白眼狼!老娘白养你这么大了!分家了翅膀硬了是吧?有挣钱的门路便宜外人?!”
她像个被点燃的炮仗,在自家院子里跳着脚,指天骂地,唾沫横飞,污言秽语如同毒液般喷射而出。
句句不离潘高园“吃里扒外”、“没良心”,汪细卫“忘恩负义”、“猪油蒙了心”!
她甚至迁怒到李池卫身上,骂他“老糊涂”、“偏心眼”。
院子里其他人家听着这不堪入耳的咒骂,有的躲在门后撇嘴暗笑,有的摇头叹息,调皮的小孩还在跟着她学,跳着脚,指着天……
可汪家坳谁不知道老汪家那点破事?
汪细卫被净身出户赶去石岩屋时,怎么不见你这当娘的心疼?
如今见人家寻了条好路,能拉扯外人了,就眼红心热跳出来骂街?
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汪细卫能照顾老杨家,那是人家姑娘入了潘高园的眼,是情分。
不照顾你钱家、汪家,那是本分!活该!
钱左秀的骂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像一场无人喝彩的独角戏,除了暴露她自己的狭隘与刻薄,什么也改变不了。
石岩屋里,潘高园正和杨春燕一起,麻利地收拾着简单的行囊。
汪细卫抱起咿呀学语的大狗子,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眼神坚定。
前方的路或许依旧崎岖,但这个小家,终于要挣脱石岩的束缚,向着那处亲手打扫出来的、充满烟火气的新院子,扬帆起航了。
而某些潜藏的暗礁与妒火,也正悄然在航线上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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