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汗滴禾下土犹涩,举家食粥泪先寒
盛夏的日头像烧红的烙铁,无情地炙烤着黄土塬。
汪细能和他新娶的媳妇崔咏梅,像两只被晒蔫的蚂蚱,佝偻在自家那块薄田里,给红薯藤翻蔓。
汗水顺着汪细能黝黑的脸颊淌下,滴在干裂的土坷垃上,瞬间没了踪影。
他抹了把脸,偷眼瞟了下身旁同样汗流浃背的崔咏梅。
这段时间,他是真的在卖力干活。
是为了在新媳妇面前挣点脸面?
是被他爹老汪头那顿狠揍打醒了魂?
还是被钱左秀那次晕死过去的场面吓破了胆?
或许都有点。
可老天爷似乎专跟他作对。
前些日子两口子顶着毒日头,好不容易把玉米地里那些张牙舞爪的杂草薅干净,本就稀稀拉拉、营养不良的玉米杆子,没了杂草的“扶持”,更显得弱不禁风。
结果,没几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裹挟着不算大的风,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雨停后,老汪家地里一片狼藉,除了田埂边角几株玉米还倔强地弯着腰,其他的,齐刷刷从根部折断,伏倒在泥泞里。成了全村独一份的绝收户。
汪细能蹲在地头,看着那惨状,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崔咏梅在一旁无声地抹泪。
相比之下,汪细卫家那点坡地,托付给老杨家照料,倒是长势喜人。
潘高园种的不多的土豆已经收进了老杨家的院子里,钱左秀腆着脸去闹过,想把这“自家地”的收成搬回老汪家。
被精瘦干练的老杨头一句话顶了回来:“细卫出门前托付的是我!想要?等你儿子回来自己问他要!”
钱左秀只能悻悻而归,心里把这笔账又记在了“不孝”的儿子和“狐狸精”的潘高园头上。
玉米指望不上,老汪家今年的全部希望就押在了这垄红薯上。
伺候好它,年底那头年猪或许还有点盼头。
幸好去年有潘高源和汪细卫两个壮劳力,家里玉米存粮还有些底子,勉强能支撑到喂肥年猪。
汪老头盘算着,脸上皱纹更深了!明年,明年可不敢再这么懒散,得让他们把地当祖宗伺候!
不然,全家老小窝在家里不出门挣钱,还得掏钱买粮糊口,在这黄土沟里,那就是把脸皮揭下来扔在地上任人踩!
汪细能两口子在地里熬日头,另一家的日子却在水深火热中煎熬。
赵思德家,自从潘高园被汪细卫带着去了工地,赵思德阴沉了几天后,表面上似乎正常了。
他按时下地,按时吃饭,甚至早起晚睡。但这种“正常”,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最明显的,是他对儿子赵建礼的毒打,骤然升级。
七岁的孩子,正是猫嫌狗厌、活泼好动的年纪,稍有不如意,他顺手抄起的柴禾棍、破鞋底、甚至板凳腿,就会带着风声狠狠落在赵建礼单薄的身上。
赵建礼犯了很大错误?或许是打翻了水碗,或许是作业写得潦草,甚至可能仅仅是赵思德自己心头无名火起。
那力道,凶狠得不像在教训孩子,倒像在对待仇人。
好几次,若不是同院住着、已经分家但心肠软的继父老赵头豁出老命拦着,赵建礼那小小的身板,怕是真要被生生打残废。
潘高洁心如刀绞,却连哭都不敢大声。
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搂着儿子青紫的伤痕,一遍遍哀求:“儿啊,回家千万要乖,别惹你爸生气,啊?妈求你了……”
可七岁的孩子,惊恐过后,天性难改,家里依旧是三天两头鸡飞狗跳。
小女儿赵建佳更是吓得像只受惊的兔子,远远看见赵思德的身影,就立刻缩到母亲身后或躲进屋里,再不敢像从前那样扑上去撒娇。
这个家,被赵思德暴躁的拳头笼罩在一片冰冷的恐惧里。
赵思德时常失眠,辗转反侧,烦躁起来便拿她发泄,潘高洁心里那点残存的夫妻情分,早已在一次次的拳脚和深夜的折磨中消磨殆尽。
怨恨像野草一样疯长,她无数次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这男人,除了窝里横,打老婆孩子,欺负年迈的继父,他还能干什么?真恨不得他……死了算了!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转眼汪细能娶亲的热闹已过去月余。
这天下午,赵思德和潘高洁也在自家红薯地里翻藤。
日头毒辣,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植物汁液混合的燥热气息。
远远地,又看见钱左岸敞着汗津津的胸膛,摇着把破草帽,晃晃悠悠地沿着土路往乡上方向走。
赵思德直起腰,脸上竟堆起一种异样的、近乎谄媚的笑容,扬声招呼:“左岸叔!这大热天的,去哪风流啊?”
钱左岸停下脚步,用草帽扇着风,咧嘴一笑,露出被劣质烟熏黄的牙:“风流个屁啊!酒壶空了,去乡上打点酒去!”
说完,继续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摇摇晃晃走了。
潘高洁在一旁看着赵思德一个人低头傻笑,心头却猛地一跳:这场景太熟悉了!
汪细能结婚那天,赵思德也是这样看着钱左岸的背影傻笑,帮完忙回家,晚上就揣着手电筒出了门,大半夜才回来。
之前似乎也有一次,也是看见钱左岸往乡上走,赵思德就变得异常兴奋,一个人傻笑,然后带着手电深夜出门。
他去干嘛?钱左岸家穷得叮当响,连个像样的女人都没有,他闺女才多大点?
自家男人这反常的举动,像根刺一样扎在潘高洁心里,隐隐透着不祥。
她哪里知道,赵思德胸腔里正燃烧着一团扭曲的火焰,谋划着一件足以捅破天的“大事”。
傍晚,赵思德背着猪草早早回了家,潘高洁忙着生火做饭,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忧心忡忡的脸。
她瞥见赵思德又像往常一样,搬个小板凳坐在院门口,望着暮色渐沉的村口方向,眼神空洞又似乎藏着某种焦灼和兴奋的期待。
潘高洁没敢多问,默默煮着去皮的土豆,给孩子们张罗晚饭。
一家人沉默地吃完饭,天刚擦黑,赵思德果然又拿起那支旧手电筒,一言不发地推开院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赵建礼像被解除了紧箍咒,立刻扔下写了一半的作业,开始在院子里撒欢。
潘高洁心力交瘁地收拾完碗筷,烧水给两个孩子洗澡。
等自己洗漱完躺到床上,疲惫的身体沉甸甸的,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赵思德看见钱左岸时,那诡异的笑容和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
这反常的规律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想着想着,沉重的眼皮终于合上,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狂暴的拍门声和粗野的叫骂声,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寂静的深夜!
“赵思德!你个狗日的王八犊子!给老子滚出来!!”
“开门!快开门!再不开门老子砸了!”
潘高洁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第一反应是赵思德又喝多了闹事,听声音不对,这是他惹事,将人家招惹到家里来了?
她慌忙披衣下床,趿拉着鞋冲到院子里。
昏暗的月光下,只见继父老赵头也已被惊醒,正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单衣,一脸惊惶地站在屋檐下。
院门外那叫骂声,嘶哑、暴怒,带着浓重的酒气,却绝不是赵思德!
“是……是钱左岸!”潘高洁听出来了,声音都在发颤。
有继父在旁,潘高洁强压着恐惧,抖着手拉开了院门的木栓。
门刚开一条缝,一股大力猛地撞来!
钱左岸像头发狂的公牛,赤红着双眼,手里紧紧攥着一根足有成人手臂粗、带着新鲜泥印和树皮的木棍,杀气腾腾地闯了进来!
他敞开的衣襟下,胸膛剧烈起伏,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臭和汗味,额角似乎还有一道擦伤的血痕,裤子也被撕开了缝,在腿上随风飘着。
“赵思德呢?那个黑了心肝、下作胚子的狗东西藏哪儿了?!”
钱左岸唾沫横飞,手中的木棍胡乱挥舞着,指向潘高洁和老赵头,眼睛像淬了毒的钩子,在昏暗的院子里扫视。
“想害老子?!在‘鬼见愁’那断头路上推我?还藏在石头下面!想摔死老子?!狗日的!心比蛇蝎还毒!给老子滚出来!今天不把你屎打出来,老子跟你姓!”
“鬼见愁”?!潘高洁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那是钱左岸回去家里必经的一段险路,一面是陡峭的山壁,一面是几十米深的乱石沟!
赵思德深夜出门……看见钱左岸出去就兴奋……那几次晚归……
难道……难道他是在……是在等钱左岸,想推他下山涧?!他想……杀人?!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潘高洁所有的疑惑,也瞬间将她打入无底冰窟!
她浑身冰冷,牙齿咯咯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看向老赵头,老人浑浊的眼睛里也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深切的恐惧,干瘪的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钱左岸见无人应答,更是怒火攻心,认定赵思德躲了起来。
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潘高洁和老赵头,力道之大,让潘高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赤红着眼,挥舞着木棍就冲进了赵思德夫妇住的那间土屋!
“哐当!哗啦——!”
屋里顿时响起一片令人心悸的破碎和翻砸声!破旧的木柜被粗暴掀开,锅碗瓢盆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单薄的被褥被扯到地上……
随后,两个小孩被惊醒,在屋里放声大哭起来……
每一声巨响,孩子的哭声,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潘高洁的心上。
那不仅仅是在砸她的家当,更是在砸碎她对这个家最后一点残存的、可悲的念想。
院墙外,已经响起了邻居被惊动的开门声和压低了的议论声。
潘高洁死死捂住嘴,屈辱和绝望的泪水无声地涌出,还是赶紧冲进屋里,将两个孩子保护起来。
完了,彻底完了!赵思德造的孽,像一盆滚烫的脏水,兜头泼在了她和两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该死的赵思德,你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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