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了一会，只有火苗舔舐木柴的噼啪声和詹姆斯咀嚼食物的声音。
苟兽医用树枝拨弄着火堆，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龟儿子，说真的，你不后悔跟着连长和我又返回这大山吗？跟我们在一起，天天钻山沟、吃野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说不定哪天就交代了。而且，返回这深山老林，很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去你的美国了哦！”
詹姆斯啃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望向远方，仿佛能看见汤普森中校那张固执而傲慢的脸。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异常坚定，道：“不后悔！一点都不后悔！我宁愿跟着你们，跟着詹打胜仗，哪怕日子苦点，危险点，但我知道我们能活下去！跟着那个该死的中校，除了去送死，哪里也去不了！”
詹姆斯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声音也提高了些许：“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他明明……明明可能知道西南方向走不通，还偏偏要带着大家往那个方向硬闯！”
苟兽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信息，皱起眉头问道：“你是说，你们事先就晓得西南方向走不通了？”
“我不完全确定，”詹姆斯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懊悔和愤怒，“但是我从丹皮尔中尉和那该死的中校的一些话里，能感觉到他们对我们隐瞒了什么，或者至少是忽视了一些重要的情报。都怪我！怪我太相信他们了！”
苟兽医点了点头，叹道：“唉，当时连长还苦口婆心地劝你们嘞，把鬼子的大致布防和兵力动向都分析了，为啥子你们就是不听劝啊？非要往火坑里跳？”
苟兽医的这句话像一把刀子，戳中了詹姆斯内心最痛处。
詹姆斯猛地放下兔肉，双手握紧了拳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道：“都是那个极度自负的家伙！他根本听不进任何不同意见！他说我们必须赌一把，他坚信撤退计划是经过推演的最优选择，认为詹的话只不过是猜测，没有任何情报可以支撑！直到……直到我们被日本人精准地伏击，看着那几个年轻士兵在我身边倒下……我才明白我们犯了多大的错误！我肠子都悔青了！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更坚决地支持詹？为什么我要相信那个蠢货？！要是早听詹的话，那五个棒小伙就不会白白牺牲了！”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那段惨痛的记忆如同噩梦般缠绕着他。
苟兽医看着詹姆斯痛苦自责的样子，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许多，道：“好了，龟儿子，过去的事莫法追回来。你能有这个觉悟，认清那家伙，也算是不容易了。既然选择回来了，那就安下心来，跟着连长好好干。咱们虽然条件苦点，但至少活着，还能找机会揍鬼子，替那几个娃儿报仇！也许将来的哪一天，战争胜利了，你还是有机会回去你的美国的。”
詹姆斯重重地点了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努力平复情绪，回答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的语气无比坚定。
两人坐在火堆边，又聊了一些闲话，主要是詹姆斯询问一些丛林生存和追踪的技巧，苟兽医也乐得传授他一些“土经验”，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突然，苟兽医停止了说话，侧耳倾听着什么，眉头渐渐锁紧。詹姆斯也察觉到了异样，是一种不同于丛林自然声响的、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正从西北方向的小径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两人几乎同时站起身，警惕地望向前方密林的拐角处。苟兽医下意识地抓起了靠在身旁的步枪，詹姆斯也摸向了腰间的手枪。
身影出现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詹有为那熟悉而精干的身影，他背上似乎还背着一个人，正低着头，迈着沉重而迅捷的步伐朝营地赶来。
紧接着，另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跟在他后面，那人用没受伤的右手捂着左肩，左臂用粗糙的布条胡乱地缠绕固定着，血迹已经从脏污的布条里渗了出来，脸色苍白如纸。
“是连长！不过他背上背的是哪个？”苟兽医惊讶地说道，放下了枪口，站在火坑前注视着他们过来。
詹姆斯也看清了后面那个伤兵的脸，不由得失声叫道：“戴维斯？！医务兵戴维斯？” 说完他的目光又转向詹有为背上那个毫无声息的人。
当距离更近一些，看清那人身上血迹斑斑的美军军官制服和那头熟悉的金发时，詹姆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喃喃自语道：“my God…汤普森中校？怎么会……怎么会是他们？！”
就在詹姆斯一脸震惊、试图理清头绪之时，詹有为已经气喘吁吁地冲到了火坑边，声音急促而沙哑地对着愣住的苟兽医吼道：“快！别愣着！快去拿床棉被过来铺地上！快点儿！”
“啊？哦！是！连长！”苟兽医这才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慌忙转身冲进屋里，手脚麻利地抱出一床看起来有些旧的薄棉被，快速铺在火坑旁相对平整的地面上。
接着詹有为小心地屈膝，在苟兽医和刚刚围上来的詹姆斯的帮助下，轻轻地将背上的汤普森中校放倒在棉被上。
汤普森中校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胸部、腹部的军装被鲜血浸透后又干涸，早已经凝固，身体上胡乱地捆扎着急救绷带，但显然效果甚微，他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已然是奄奄一息。
苟兽医蹲下身，凭借着多年战场急救的经验，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想去解开绷带查看伤口具体情况。
旁边的戴维斯见状，尽管自己虚弱不堪，还是立刻激动地用英语嘶声制止道：“停下！别碰！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不能再动了！”
苟兽医被他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缩回手，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这个情绪激动的美国医务兵，然后转头问詹姆斯：“这龟儿子叽里咕噜的说了个啥子？”
詹姆斯这才从巨大的震惊和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连忙翻译道：“哦，他说中校的伤口已经包扎处理过了，不能再随意移动和触碰，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苟兽医听后，凑近仔细看了看汤普森中校伤口的位置和状态，尤其是腹部那处最致命的枪伤，他脸色凝重地嘟囔道：“都打烂成那个样子了，胸口、肚子起码挨了三枪，就算老子想动，恐怕……”
苟兽医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他心里清楚，特别是腹部那一枪，很可能已经打穿了肝脏，在这种缺医少药的环境下，就算华佗再世，恐怕也难留住他的性命了，死只是早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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