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带着水汽和鱼腥味扑面而来。海妹的话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刘封心中漾开涟漪。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仔细打量着这个看似天真烂漫，眼神却透着市井精明的渔家女。
“哦？”刘封脸上适当地露出几分兴趣，却又带着商贾应有的警惕，“海妹姑娘有何高见？那乔家船队，我们确实高攀不起，若能另寻门路，自是感激不尽。”
海妹笑嘻嘻地，一副“你问对人了”的表情，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郎君是明白人。那乔家船大业大，自然看不上咱们这小打小闹。不过嘛，这江夏地界，又不是只有他一家能跑船。真正的能人，都不在明面上。”
她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注意，才神秘道：“今晚戌时三刻，码头往西三里，有个废弃的龙王庙。那里……每月有几趟‘夜市’，专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也有船老大接私活。路子野，价钱嘛，也好商量。就是……得有点胆色，还得懂规矩。”
暗市？刘封与庞宏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确实是一条可能的路径，但也伴随着未知的风险。
“海妹姑娘为何要帮我们？”刘封问出了关键问题。
海妹甩了甩手里的鱼串，理所当然地说：“俺在这码头混饭吃，靠的就是眼力见和消息灵通。帮你们牵线搭桥，成了，你们不得给点辛苦钱？不成，俺也没什么损失。再说了，看几位郎君气度不凡，像是能做大事的，结个善缘嘛！”
她的话半真半假，但利益动机明确，反而显得可信。
刘封沉吟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不动声色地塞到海妹手中：“如此，便有劳姑娘引路了。这点心意，先请姑娘喝碗茶。”
海妹掂了掂银子，脸上笑容更盛：“郎君爽快！戌时三刻，龙王庙西侧小门，俺等你们！记住，别带太多人，显得扎眼。”说完，她像一尾灵活的鱼，转身就消失在嘈杂的人流中。
“东家，此女之言，可信否？”庞宏低声问道。
“虚实参半。”刘封目光深邃，“暗市或许真有，但她主动找上我们，未必没有其他心思。不过，眼下我们时间紧迫，这确实是一个机会。今晚，我带上蛮牛和阿三去看看。士文，你和甄姑娘、老麦他们留在船上，小心戒备。”
回到船上，刘封将情况告知甄若。甄若听闻有暗市，杏眼微亮：“若是暗市，或许不仅能找到船，还能买到些明面上不好弄到的东西。我们带来的皮货，在那边或许也能卖出更好的价钱。”她立刻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这次机会，最大化利益。
是夜，月暗星稀。刘封带着扮作苦力的蛮牛和机灵的阿三，按照海妹的指示，来到了那座荒草丛生、破败不堪的龙王庙。西侧果然有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虚掩着。海妹早已等在门口，见到他们，招了招手，率先闪身进去。
门内别有洞天。庙宇残破的大殿里，竟聚集了数十人，人人衣着普通，甚至破旧，但眼神都带着警惕和精明。没有人高声叫卖，交易都在低声细语和隐蔽的手势中进行。货物五花八门，有来历不明的珠宝古玩，有违禁的兵刃铁器，甚至还有被严格控制流通的盐引。
海妹显然对此地很熟，她带着刘封几人穿过人群，来到一个角落。这里有几个皮肤黝黑、穿着异域风格短褂的商人，守着几个麻袋，正用生硬的汉语与人交谈。
“这几个是南洋来的番商，常带些稀奇古怪的种子和玩意儿。”海妹低声介绍，“你们不是要去交州吗？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那边稀罕的物事。”
刘封心中一动，走上前。番商见有客来，热情地打开麻袋，里面果然是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根茎和种子。庞宏在一旁仔细辨认，大多都不认识。
刘封的目光扫过，突然，他在一堆种子中，看到了一种细长、颜色金黄的稻谷！这与他记忆中的占城稻描述极为相似！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故作随意地抓起一把，问道：“此物是何谷物？产量如何？”
番商比划着说道：“这个，叫‘占城稻’，我们那边种的。不怕旱，长得快，一百天就能熟！就是味道糙了点。”
果然！刘封几乎要仰天长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能引入此稻，他在交州的根基将无比稳固！
但他面上却露出嫌弃的表情：“百日即熟？怕是没什么收成吧？味道还糙，怕是卖不上价。”
番商急了，连说带比划，表示产量其实不错，只是不如本地稻米好吃云云。
就在这时，甄若不知何时也悄悄跟了过来（她实在不放心钱财交易），她拿起几粒稻种仔细看了看，又听了番商的话，立刻明白了刘封的意图。她上前一步，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顿算，然后开始用流利的、带着岭南口音的话语与番商杀价。
她先是挑剔稻种品相，又贬低其食用价值，最后才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提出一个极低的价格，并表示愿意用他们带来的部分上等皮货抵扣。
番商起初不肯，但甄若舌灿莲花，一边压价，一边又暗示未来可以建立长期合作关系，购买他们的其他货物。她精明的商业手腕和对市场的敏锐判断，连一旁的刘封都暗自赞叹。
最终，在一番激烈的“交锋”后，甄若以近乎白菜价的价格，加上少量皮货，成功换得了那几袋占城稻种，还顺便搭上了一些番商带来的、她认为有价值的其他作物种子，如耐储存的块茎等。
交易完成，甄若小心翼翼地将稻种收好，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低声道：“将军，此物若真如所说，便是无价之宝。”
刘封点头，心中大定。此行即便找不到船，仅得此稻种，已是天大的收获。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离开，去寻找船老大洽谈时，大殿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杂乱、眼神凶悍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人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了刘封这一行人，尤其是正在收拾稻种的甄若身上。
“哟，看来今晚有肥羊啊！”那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不怀好意地走了过来。他身后的几人，也呈扇形围拢过来，隐隐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蛮牛立刻踏前一步，挡在刘封和甄若身前，阿三也紧张地握住了藏在腰间的短刃。
海妹脸色微变，低声道：“糟了，是‘过山风’的人，这伙水贼怎么也摸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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