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夜，并非总是漆黑如墨。今夜无月，却有繁星漫天，银河斜挂，微弱星辉洒在江面上，映出粼粼波光，足以让熟悉水情的舟师辨明航道。丁奉站在轻舟船头，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比天上的星辰更冷冽。
自三江口得手后，他并未率队返回江陵休整，而是依照王平“持续施压、扩大战果”的方略，将五艘艨艟化整为零，如同幽灵般游弋在九江至柴桑段的广阔水域。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集结的大型漕队，而是更具价值的猎物——往返于建业与前线大营之间的传令快船、小股增援部队，以及，最重要的，为吕岱大军输送关键军械补给的护卫船队。
“都督，上游十里发现火光，似是船队夜航，规模不小，约有艨艟五艘，货船十余艘，正顺流而下。”哨探从桅杆滑下，低声禀报，语气带着压抑的兴奋。
丁奉举起望远镜，循着方向望去。果然，一串移动的火点如同萤火虫，在远处的江面上缓缓移动。从船型和航速判断，那几艘艨艟是标准的江东护航舰，吃水不深，行动灵活。而被护在中间的货船，则显得笨重许多，吃水线很深。
“看那吃水，装的不是粮食，”丁奉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是箭簇、兵刃，或者……是打造攻城器械的铁料和木材。吕岱这是急了，连夜间行船这等险招都使出来了。”
“都督，打不打？”副将摩拳擦掌。
“打，当然要打。”丁奉目光锐利，“但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强攻。敌船有备，夜间护航必然警惕。传令各船，熄灭火光，降下帆，靠桨橹悄声接近。目标，中间那几艘最沉的货船。用‘水鬼’。”
命令迅速传达。五艘艨艟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的黑暗，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轻微哗啦声，被江风和浪涛声完美掩盖。船上士卒们检查着弓弩，将特制的、带有倒钩的绳索和用于水下破坏的凿子、斧头准备好。一支约二十人的“水鬼”小队，已然脱去外甲，只着贴身水靠，口衔短刃，在船舷边待命。这些都是精通水性、胆大心细的死士。
丁奉的座舰缓缓靠近到距离江东船队约一里处，便不再前进，以免被对方了望哨察觉。他仔细观察着敌船的航向和间距，心中快速计算着水流速度和“水鬼”的潜泳能力。
“时机到了。”丁奉对“水鬼”头领——一个绰号“浪里蛟”的老兵点了点头，“记住，首要目标是船底凿孔，其次才是杀人放火。得手后不可恋战，立即顺流下潜，至下游五里处的芦苇荡汇合。”
“浪里蛟”咧嘴一笑，露出被江水浸泡得发白的牙齿：“都督放心，保管让这些江东佬的宝贝沉江喂鱼！”说罢，他做了一个手势，二十条黑影如同鱼儿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江水中，只留下几圈细微的涟漪，很快便消失不见。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江面上只有敌船航行的声音和风声。丁奉和所有士卒都屏息凝神，紧盯着那片黑暗的水域。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突然，江东船队中一艘吃水最深的货船猛地颠簸了一下，船速骤然减缓，船身开始明显倾斜！
“不好！水下有敌！”护航艨艟上顿时响起警锣和惊呼声！火把被纷纷点燃，投向水面，试图寻找袭击者。
但已经晚了！
如同连锁反应，接二连三的货船开始出现同样的问题！船底被凿开了大小不一的孔洞，江水疯狂涌入！有的船只桅杆上的风帆也被悄然爬上的“水鬼”用利刃割断，船只在江心打横，更加剧了混乱。
“敌袭！敌袭！保护货船！”
“在哪里？敌人在哪里？”
“快！堵漏！放下小船救人！”
护航的江东艨艟试图靠近救援，但货船倾覆的速度远超预期，反而阻碍了它们的行动。更致命的是，黑暗和水面混乱成了“水鬼”们最好的掩护，他们如同鬼魅，时而潜入水底，时而攀上船沿偷袭落水的士兵，使得江东军顾此失彼，阵脚大乱。
就在这时，丁奉看准时机，下达了第二道命令：“点火船，放！”
三艘早已准备好的、堆满干柴和火油的小型快船，被点燃后，如同三支巨大的火箭，借着江流和风力，猛地冲向混乱的江东船队！
火光骤然亮起，映照出江东水军惊恐的脸庞和正在倾覆的货船。护航艨艟不得不分兵应对这些火船，或用弓箭射击，或试图用长杆推开，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丁奉冷静地观察着战局，见目的已达到，果断下令：“撤！按预定路线，分散撤离！”
五艘艨艟再次升起风帆，桨橹齐动，如同来时一样，迅速隐没在下游的黑暗中。整个过程，从“水鬼”下水到全军撤离，不过半个时辰，快如闪电，狠辣精准。
当黎明的曙光再次降临，江面上只剩下漂浮的木材、倾覆的船壳、少数抱着木板挣扎的幸存者，以及被江水泡得发胀的尸首。一支满载着吕岱急需的军械物资的船队，就这样在自家腹地的水道上，被神秘而致命的袭击者送入了江底。
消息传回吕岱大营，这位老将气得几乎吐血。前线攻城受挫，后方粮盐告急，如今连军械补给线都被掐断！而敌人来去如风，甚至连正面交锋的机会都不给！这种无所不在的威胁，比正面的“龙息”更加令人窒息。
丁奉站在下游芦苇荡中的艨艟上，看着陆续归来的“水鬼”们，清点着人数，仅轻伤三人，无人阵亡。他望着上游方向，目光深邃。这场星夜奇袭，不仅摧毁了江东宝贵的物资，更沉重打击了其后勤系统的信心，将恐慌进一步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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