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如果这种永恒黑暗中的时间流逝还能称之为“天”的话——苏婉再次到来时,带来的不仅仅是另一碗味道有所改善的浓缩粮糊和干净的水,还有一小罐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墨绿色的药膏。
“把手和脚伸出来,”苏婉的语气依旧平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你昨天的擦伤和冻伤需要处理一下,不然容易感染化脓。这里的细菌…很厉害。”
温念念怯生生地从那件宽大的黑色大衣里探出手脚。昨天的擦伤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但周围皮肤红肿,脚上的冻疮更是又痒又痛。她看着那罐颜色可疑的药膏,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苏婉看出她的犹豫,淡淡解释道:“这是用烬铁矿渣混合了几种耐寒草药提炼的,虽然不好看,味道也冲,但对预防感染和促进伤口愈合很有效。城里每个人都用这个。”
听到“每个人都用”,温念念稍微安心了一点。她乖乖伸出手,看着苏婉用一把干净的小木片挖出药膏,仔细地涂抹在她的伤口上。药膏触体冰凉,带着一股强烈的矿物和草药混合的辛辣气味,但过了一会儿,受伤处反而传来一丝舒缓的凉意,减轻了之前的刺痛和痒感。
“谢谢您,苏婉姐姐。”温念念小声道谢,声音依旧细弱。经过一夜的煎熬,虽然后半段莫名安稳地睡着了,她的恐惧依旧,但对这个唯一对她释放出善意的女性,产生了一点依赖。
苏婉点点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状似随意地问道:“昨晚…睡得还好吗?有没有被外面的声音吓到?”
提到昨晚,温念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中浮现出后怕的神色:“…很可怕…我听到…有东西在撞墙…叫得很吓人…”她顿了顿,犹豫了一下,那种窗外“存在”带来的诡异安全感太过模糊,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最终只是小声补充了一句,“…后来…后来好像好一点了…”
苏婉涂抹药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但很快又垂下眼帘,语气平淡:“嗯,城堡的防御工事很坚固,那些东西一般进不来。习惯了就好。”
她没有深入探讨“后来好一点”的原因,转而问道:“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关于你怎么到这里的?”
温念念黯然地摇摇头,眼圈又红了:“…我只记得追蝴蝶…然后空气扭曲了…就掉到这里了…苏婉姐姐,这里…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叫末世?为什么没有太阳?那些怪物…是什么?”
她鼓起勇气,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一股脑问了出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深深的迷茫。她太需要了解这个可怕的地方了,哪怕只是最基础的认知,也能稍微减轻一点那种被完全未知的恐怖所包围的窒息感。
苏婉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哪些能说,该怎么说。她仔细地帮温念念涂好最后一处冻疮,收起药罐,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
“很久以前——据老人们说,大概是我们祖父的祖父那一代——发生了一场巨大的灾难。他们称之为‘大折叠’。具体发生了什么,很多记录都遗失了,只知道天翻地覆,规则崩坏。太阳…就再也没有正常升起过。不是完全看不见,但阳光变得极其微弱、稀少,而且大多数时候,它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更可怕的东西——能量风暴、辐射尘暴…”
温念念听得瞪大了眼睛,小手紧张地攥紧了裹在身上的大衣衣角。阳光…变成可怕的东西?这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没有了阳光,植物大片枯死,动物变异…环境变得极端恶劣。幸存下来的人类,也有一部分…发生了可怕的畸变,失去了理智,变成了只知杀戮和吞噬的怪物,就是我们所说的‘畸变体’。你听到的那些声音,很多就是它们发出的。”苏婉的声音很平静,但描述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那…那些人呢?像你们这样的人?”温念念颤声问。
“像我们这样的人…”苏婉苦笑了一下,“挣扎求生。世界变成了废墟,资源匮乏到了极致。干净的水、食物、药品、能源…每一样都比黄金还珍贵。为了争夺这些,人类自己之间的厮杀,有时比对付畸变体更残酷。”
她看了一眼温念念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她的大衣,意有所指地说:“所以,磐石城能存在,能庇护这么多人,是一个非常非常不容易的奇迹。”
温念念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自己身上这件冰冷的、带着那个男人气息的大衣,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她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食物那么难吃,为什么苏婉说不能浪费,为什么那个男人…城主…看起来那么冷酷,压力那么大。
“是…是因为他吗?”温念念犹豫了很久,才极小声音地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她心头最大的恐惧和疑问,“那个…很凶的…城主?”
苏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混合着敬畏和某种沉重的情感:“是。封碣城主…他是磐石城的基石。没有他,就没有这座城,我们这些人,恐怕早就死在荒野里,或者变成畸变体的食物了。”
封碣。
温念念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果然像他的人一样,冰冷、坚硬,仿佛亘古不变的顽石。
“他…很厉害吗?”她忍不住追问,脑海里浮现出那双毫无感情的寒眸和捏得她下巴生疼的冰冷手指。
“厉害?”苏婉似乎觉得这个词不足以形容,她想了想,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念念,你记住,在这里,在这片永夜废土上,封碣城主的名字,本身就代表着力量和秩序。他拥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能够对抗最可怕的畸变体潮汐,能够从绝望中开辟出这一小片生存之地。”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所以,无论你来自哪里,以前是什么人,在这里,绝对不要试图挑战城主的权威,不要违背他的命令。他的意志,就是磐石城的法律。激怒他…后果是你无法想象的。”
温念念吓得缩了缩脖子,用力点头。她丝毫不怀疑这一点。那个男人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她如坠冰窟。
“可是…”她想起昨天他粗鲁地扔给她大衣,还有苏婉提到的“他的意志就是一切”,忍不住生出一点微弱的、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希冀,“他…他好像…昨天…”
她想问,他昨天是不是并没有那么想立刻处死她?他给她衣服,是不是意味着…她暂时是安全的?
苏婉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话:“城主的心思,不是我们能揣测的。他留下你,自然有他的理由。或许是你还有价值,或许是他想弄清楚你的来历…但无论如何,不要把这当成仁慈。”
她的目光落在温念念依旧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一丝怜悯,却更多的是现实的冷酷:“在这个世界,活着本身,就是最奢侈的事情。而能如何活着,活多久,往往只取决于城主的一念之间。”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温念念心中刚生出的一点微弱火苗。她再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完全捏在那个叫封碣的、冷酷的男人手里。
她抱紧自己,低下头,不说话了。刚刚了解到的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残酷真相,和自身命运的渺小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比之前纯粹的恐惧更加令人窒息。
苏婉看着她这副消沉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准备离开。
“苏婉姐姐,”温念念忽然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叫住她,问出了一个让她困惑的问题,“为什么…你们好像都很…怕他?他…很可怕吗?除了…对我们这些外来者?”
苏婉站在门口,沉默了片刻。昏暗中,她的侧脸显得有些模糊。
“怕?”她轻轻重复了这个字,然后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有些悠远,“不完全是怕。更多的是…敬畏,还有…依赖。”
她转过头,看着温念念,眼神复杂:“城主他…承担着我们所无法想象的压力和责任。整座城的存亡,几千人的性命,都系于他一身。他必须冷酷,必须强硬,必须做出很多…残酷却必要的决定。他很少笑,甚至很少有多余的表情。我们见过他战斗的样子,如同修罗…但也见过他为了节省一点能源,连续几天待在最阴冷的指挥室里…”
“他就像…就像压在这片永夜上空最沉重、最冰冷的那块石头,”苏婉的声音很轻,仿佛怕被什么人听去,“但他也是唯一一块能为我们挡住绝大部分风雨,让我们能勉强喘息的石头。没有他,我们脚下的这片所谓‘安全’的土地,会瞬间被黑暗吞噬。”
“所以,”她最后总结道,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和,“服从他,敬畏他,尽我们所能做好自己的事,不给他添麻烦,就是我们能做的、也是对这座城最好的事。”
说完,她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沉重的门再次关上,将温念念和那些沉重的话语一同锁在了冰冷的囚室里。
温念念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反复回味着苏婉的话。
封碣。
磐石城。
末世。
畸变体。
这些词汇在她脑海中盘旋,逐渐勾勒出一个更加清晰却也更加绝望的世界图景。而她,就像一颗不小心被风吹进这个残酷世界的蒲公英种子,渺小、脆弱,命运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那个男人,封碣,不再是单纯一个“可怕的黑衣城主”的模糊形象。他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复杂。他是冷酷的暴君,也是守护的神只;他捏碎她的下巴如同碾死蚂蚁,也会在她快冻死时扔给她一件衣服;他拥有可怕的力量和权威,却也承担着山岳般的责任和压力…
她下意识地摩挲着身上那件冰冷的大衣面料,鼻尖萦绕着那股冷冽的气息。
恐惧依旧是她对这个男人最主要的情感。
但在那冰冷的恐惧之下,似乎又悄悄渗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确察觉的…复杂的好奇。
就在这时,门外通道里,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清晰而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林猛那粗犷而恭敬的汇报声:
“城主,三号哨塔传来消息,东部区域的能量读数再次异常波动,比上次更强烈!怀疑可能有大型畸变体群在聚集!”
那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声音随即响起,如同寒冰撞碎:
“知道了。通知各战斗单位,一级戒备。我亲自过去。”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下。
囚室内的温念念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就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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