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会平复,秘密会沉淀,但生活在那方寸之间的、由无声关照和笨拙互动所编织出的日常,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悄然改变着人心的流向。
对于温念念而言,对封碣的情感,早已从最初纯粹的、几乎本能的恐惧,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状态。恐惧依旧是其坚硬的基石,但在这基石之上,却悄然滋生出了诸如感激、好奇、忐忑,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到的——依赖。
这种依赖,并非刻意为之,而是在日复一日的脆弱和不确定中,自然而然形成的习惯。
磐石城永远不缺令人心悸的声响。远处城墙方向隐约传来的爆炸、畸变体不知疲倦的嘶吼、甚至城堡内部金属摩擦或重物落地的异响…每一次突兀的动静,都会让温念念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心脏揪紧。
而她的第一反应,不再是像最初那样无助地蜷缩哭泣,或者盲目地向墙壁寻求根本不存在的庇护。
她的第一反应,是下意识地、急切地竖起耳朵,去捕捉门外走廊里的动静。
她在寻找那独特而沉稳的、属于封碣的脚步声。
如果那脚步声恰好就在附近,或者她能隐约听到他正在不远处对下属下达指令的、冰冷而清晰的声音…那么,即便外面的声响再可怕,她心中的恐惧也会奇异地消退大半。
仿佛只要确认他在附近,还在掌控着一切,那些危险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他成了她潜意识里衡量安全的标尺,是她在这片绝望之海中,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浮木。
这种依赖,也体现在她细微的情绪变化上。
末世生活枯燥乏味,每一天都像是在重复前一天的灰暗。但偶尔,也会有一点极其微小的、亮色的涟漪。
比如,石头不知又从哪个角落翻出一块形状奇特的、颜色稍显不同的石头,憨笑着送给她;比如,苏婉今天和她多聊了一会儿家常,语气格外温柔;比如,她成功地将披风上那处小裂口缝补得比之前好看了一点点…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能让她阴郁的心情得到短暂的放晴。
而在这种时候,她会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想要把这点小小的开心,分享出去。
分享给谁呢?
在这个陌生的、冰冷的世界里,她唯一能想到的、似乎“连接”最深的,竟然只有那个让她害怕的男人。
她当然不敢真的跑去跟他“分享”。但她会在遇到他时,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亮一点,脚步稍微轻快一点点,甚至…在他目光无意间扫过她时,鼓起勇气,用一种细弱但不再完全是颤抖的声音,试图说点什么。
比如一次走廊相遇,她怀里抱着石头给的那块彩色石头,看到他走来,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小声地、带着点展示意味地喃喃自语:“…这块石头…颜色好像天空哦…”
又比如一次用餐后,她收拾餐盘时,看到他没有立刻离开,便一边慢慢收着,一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絮叨:“…苏婉姐姐今天说,外面的变异藤好像开了一小朵花,蓝色的…”
她的分享笨拙、破碎、甚至有些可笑,更像是在自说自话。
封碣大多数时候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是他行他素,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听见,或者听到了也只当作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但温念念却依旧固执地、一次次地尝试着。
她并不真的期待他能回应什么。只是…仿佛只要在他附近,把这些代表着“一点点好心情”的碎片说出来,那份微弱的喜悦,就能变得更加真实,或者…能让他感受到,她并非永远沉浸在恐惧和悲伤里?
而偶尔,极其偶尔地,她会捕捉到一些极其细微的、或许是她自作多情的“回应”。
有时,在她絮叨的时候,他翻阅文件的速度,似乎会几不可察地慢上那么一瞬。
有时,他会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瞥一眼她手里那块“像天空”的石头,或者在她提到“蓝色的花”时,目光极其短暂地飘向窗外的方向。
有时,在她努力表达后,他虽然依旧沉默,但周身那股冰冷的低气压,似乎会极其微弱地缓和一丝丝,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最明显的一次,是在她某次大着胆子,跟他描述起现代世界一种叫做“冰箱”的东西时,她看到他那总是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极其快速地动了一下。
像是一个被勾起的、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好奇”或“觉得荒谬”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
但温念念捕捉到了。
那一刻,她的心里像是炸开了一小朵烟花,一种难以言喻的雀跃和成就感瞬间涌了上来!
他听到了!他可能还…觉得有点意思?
这种微不足道的“互动”,对她而言,却像是荒漠中的甘霖,珍贵无比。
她甚至开始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
虽然这个世界依旧可怕,虽然他还是那么冰冷难以接近,但至少…她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有了苏婉姐姐的照顾,有了石头偶尔憨直的关心,甚至…还能和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男人,有着这些极其微弱却真实的连接。
这种想法让她感到一丝危险的安逸,却又无法抗拒。
而她并不知道,她这些笨拙的分享和小心翼翼的靠近,如同最细微的滴水,正持续不断地、侵蚀着某块坚冰的内核。
封碣发现自己处理公务时,思绪飘远的频率,似乎…增加了。
不再是完全不受控的走神,而是一种…下意识的留意。
听到她和苏婉在远处低声说话的声音,他会稍微停下笔,凝神听那么一两秒,虽然听不清内容,却能分辨出她语调里是轻松还是低落。
看到她在小庭院放风时,不是望着天空发呆,而是蹲在地上似乎对某块石头或杂草产生了兴趣,他的目光会多停留片刻,甚至下意识地去想,那又是什么无聊的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那些断断续续、词汇贫乏的“分享”,他几乎都能记住。
“像天空的石头”…天空是什么颜色?他只在最古老的记录影像里见过蔚蓝色。 “蓝色的花”…变异植物大多危险,得让苏婉提醒她别靠近。 “冰箱”…能把食物变冰?荒谬,但…似乎有点意思?
这些杂乱无用的信息,和他正在处理的残酷军情格格不入,却顽固地占据着他大脑的一小块区域。
他甚至开始习惯性地,在每日报告中,快速扫过关于她的那寥寥几行字。
【情绪稳定。】 【与苏婉有交流。】 【无异常。】
看到这些字眼时,他那总是紧蹙的眉心,会几不可察地舒展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
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习惯性依赖”也在他心中形成——习惯了她作为这片冰冷绝望中一点微弱的、不同的存在;习惯了她那怯生生却执拗的靠近;习惯了在无尽的杀戮和压力之外,还有那么一小片需要他以另一种方式“看守”的柔软。
这种依赖冰冷而隐晦,却真实存在。
他书桌上那个丑丑的平安符,始终待在笔筒旁边,被擦拭得很干净。
而那件破损的披风,他似乎也忘了收回,任由它继续包裹着那个来自异世界的女孩,传递着冰冷而沉默的守护。
一种诡异的、脆弱的平衡,似乎在两人之间逐渐形成。
然而,这短暂的、如同偷来的平静,并未能持续多久。
危机从未真正远离。
这天,林猛脚步匆匆地闯入指挥部,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急声喊道:
“城主!紧急军情!之前在城外活动的‘掠食者’军团——正在大规模集结!看动向和规模…目标极有可能就是我们磐石城!先锋部队距离我们已不足五十公里!”
消息如同最沉重的丧钟,轰然敲响!
指挥部内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煞白!
封碣猛地从文件中抬起头,眼中瞬间结起万年寒冰,周身那股刚刚因某人的“情绪稳定”而略有缓和的气息,骤然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骇人!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最后的平静,被彻底打破!
温念念恰好此时,正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她自觉手艺有所进步的草药茶,犹豫着是否要像之前一样放在书房门口。
她走到走廊拐角,还未靠近,就感受到了从指挥部方向弥漫开来的、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怖低气压和紧张感!
她也听到了林猛那虽然压抑却依旧清晰的、充满了恐慌的汇报声!
“掠食者”…大规模集结…目标磐石城…
手中的杯子“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温热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和鞋袜。
但她浑然不觉。
只是小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血色尽褪,巨大的恐惧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她刚刚构建起来的那点可怜的依赖和虚幻的平静!
她下意识地、寻求庇护般地,望向指挥部那扇紧闭的、正散发出滔天寒意的门。
就在这时,指挥部的大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封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面色冷峻如修罗,眼中翻滚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和决绝。他正要对闻讯赶来的将领下达指令,目光却恰好扫过了走廊拐角处那个吓呆了、脸色惨白、正无助地看着他的女孩。
四目相对。
温念念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像一只被暴风雨吓傻了的幼兽。
封碣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双冰封的眸子极其快速地、复杂地掠过她苍白的小脸。
然后,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她,而是对着身后的将领,用一种冰冷至极、不容置疑的语气,斩钉截铁地下达了命令。
然而,在那串清晰残酷的指令之后,他像是随口补充般,极其自然却又异常清晰地加了一句,声音穿透了凝重的空气,也清晰地撞入了温念念的耳膜:
“通知内城所有非战斗人员,立刻进入一级避难状态!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庇护区域!”
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的将领,但这句话所涵盖的范围,却无比明确地将那个站在拐角、瑟瑟发抖的女孩,牢牢地圈定在了“绝对保护”的范畴之内。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向城墙方向,黑色大衣下摆划出冷硬的弧线,如同出征的死神。
温念念僵在原地,看着他迅速远去的、充满杀伐之气的背影,耳边回荡着他那句冰冷却…分明是保护的命令。
恐惧依旧攫紧着她的心脏,但在那无边的恐惧之下,一丝奇异的、酸涩的暖流,却悄然涌过。
他…还记得她。
即使在如此危急的时刻。
依赖的习惯,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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