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短暂却震撼灵魂的末世“实地考察”归来后,温家别墅陷入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沉默。不是之前那种充满猜忌与恐惧的压抑,而是一种被巨大现实冲击后、需要时间消化与沉淀的凝重。
温明远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没有处理任何公司事务,只是对着窗外车水马龙、秩序井然的都市景象,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磐石城那高耸冰冷的城墙、死寂荒芜的大地、那些眼神麻木却仍在挣扎求生的面孔,以及封碣站在城墙上,如同山岳般接受守卫敬礼时,那冷硬面容下所承载的、令人心悸的重量。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跳出了“父亲”和“商人”的身份,试图去理解那个叫封碣的年轻人。那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女婿”人选,那是一个在尸山血海中建立起秩序、背负着数千人生存的霸主。他所处的世界,他所面对的挑战,他所遵循的法则,都与这个和平年代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将女儿交给这样一个人,风险无疑是巨大的。那个世界的残酷,远超他所能想象的极限。
但是……
他也看到了封碣对女儿那不容置疑的维护,看到了他为了争取认可所做出的、与他本性相悖的笨拙努力,更看到了他在自己世界里所展现出的、令人不得不折服的强大与责任。
温景辰的状态同样复杂。作为律师,他习惯用逻辑和证据衡量一切。末世之行的所见所闻,无疑是最强有力的“证据”。它证明了封碣所言非虚,证明了他拥有的力量和地位,也证明了……他对念念的重视程度——若非极其在意,一个那样的统治者,何必对他们这些“异界凡人”如此迂回妥协?
他坐在电脑前,屏幕上不再是关于“封碣”的调查报告,而是一些关于跨文化适应、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文献资料。他开始理性地思考,如果妹妹最终选择跟随封碣,她需要面对什么,他们作为家人,又能提供什么样的支持。
而温母,则是在巨大的震撼之后,情感的天平最先发生了倾斜。她不懂那些宏大的叙事和权力的博弈,她只是一个母亲。她看到的是女儿脸上重新绽放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是女儿眼中那被爱滋养出的光彩,是封碣那虽然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对待女儿的态度。再加上末世那个世界的残酷景象,反而让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想法——在那个吃人的世界里,有这样一个强大的男人如此珍视、保护着自己的女儿,或许……比让她独自在那个世界挣扎,要幸运得多?
这种种的思量与变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通过一些细微的、却意义重大的举动,悄然体现出来。
这天下午,封碣再次依照约定,前来拜访。这次不是在戒备森严的客厅,而是在氛围相对轻松一些的起居室。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温念念正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图画册,兴致勃勃地跟封碣讲解着上面各种小动物的名字和习性。封碣坐在她身边,身姿依旧挺拔,但眼神不再像最初那样充满戒备,而是专注地看着她,听着她那柔软的声音,偶尔会因为某个动物的“无用”或“弱小”而几不可查地蹙一下眉,但并没有打断她。
温母端着一盘刚烤好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小饼干走了进来。她将饼干放在茶几上,目光在封碣身上停留了一瞬,语气虽然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已经比之前柔和了太多。
“封……封碣啊,尝尝这个,刚烤好的。”她甚至尝试着叫了他的名字,虽然声音很轻。
封碣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温母,似乎有些意外。他看了看那盘精致的、与他日常食物截然不同的饼干,又看了看温念念鼓励的眼神,沉默地伸出手,拿起了一块,放入口中。
饼干酥脆香甜,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味道。他咀嚼的动作有些缓慢,似乎在仔细品味,然后,他看向温母,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语气却带着一种生硬的认真:“……多谢。味道……尚可。”
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极高的评价了。
温母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知怎的,心里那点紧张忽然消散了不少,甚至有点想笑。她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起居室,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过了一会儿,温明远也从书房走了出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离开或者表现出明显的疏离,而是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一份报纸,似乎随意地翻看着,但眼角的余光,却不时地扫过正在低声交谈的女儿和封碣。
他看着封碣虽然坐姿僵硬,却始终耐心听着女儿说话的样子;看着女儿说话时,那自然流露出的、依恋与幸福的神态;看着封碣那偶尔落在女儿身上、虽然依旧深沉却明显柔和了许多的目光。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温明远心中涌动。作为父亲,他依然担忧,依然不舍。但作为一个男人,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年轻人,或许……真的能给他女儿一种与众不同的、却也坚实的守护。
他放下报纸,轻轻咳嗽了一声。
温念念和封碣同时抬起头看向他。
温明远的目光与封碣对视,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敌意,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沉重与托付的复杂情绪。
“念念,”温明远先对女儿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真的想清楚了吗?那个世界……并不容易。”
温念念立刻坐直身体,眼神坚定地看着父亲:“爸,我想清楚了。我知道那里很危险,很艰苦。但是……有他在的地方,我才觉得是完整的。我不怕吃苦,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她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温明远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将目光转向封碣,语气郑重,如同进行一场重要的谈判:
“封碣,我只有这一个女儿。”
“我无法完全理解你的世界,也无法完全放心。”
“但是,我看到了你的诚意,看到了念念的选择。”
“作为父亲,我唯一的要求,也是最后的底线——”
“尽你所能,护她周全。无论在你的世界,还是在这里。”
“如果……如果你让她受到无法挽回的伤害,我温明远,倾尽所有,也绝不会放过你。”
这不是祝福,更像是一场带有悲壮色彩的托付与警告。它意味着,这位父亲,在经历了巨大的挣扎与权衡后,终于选择了妥协,选择了尊重女儿的意愿,也选择了……在一定程度上,相信这个来自末世的年轻人。
封碣迎着温明远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他站起身,虽然穿着现代的衣物,但那挺直的脊梁和周身自然流露的气势,依旧带着属于城主的威严。
他没有再重复之前的誓言,只是看着温明远,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只要我在,她就在。”
没有华丽的承诺,没有煽情的保证。只有这六个字,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力量。它涵盖了一切——生存、安全、陪伴、以及他那不容置疑的决心。
温明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拿起报纸,起身离开了起居室。那背影,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分,却也透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松快。
温景辰不知何时也站在了门口,他听着里面的对话,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扶了扶眼镜,对看过来的妹妹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鼓励意味的笑容,然后也悄然离开了。
起居室内,再次只剩下封碣和温念念。
温念念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扑进封碣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声音带着哽咽,却充满了巨大的幸福:“爸爸他……他同意了……他默许了!”
封碣环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微微颤抖和那滚烫的喜悦,低头,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那双总是冰封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窗外的阳光,也映着怀中女孩的身影。
他知道,这并非完全的接纳,前方依然有漫长的路要走。但这道横亘在两个世界之间的、最坚固的壁垒,终于被情感的暖流与沉重的托付,凿开了一道缝隙。
认可的曙光,虽然带着沉重的代价与未散的阴云,却终于穿透了层层阻碍,真切地照耀在了这条充满荆棘的跨国恋途上。它意味着,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关系,终于获得了来自温家内部的、沉默却至关重要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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