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册封典礼后的首次宫宴,办得极尽奢华。琉璃灯盏映得殿内恍如白昼,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百官命妇,珠环翠绕,笑语喧阗,一派歌舞升平。
江弄影坐在属于侧妃的位置上,距离主位那张并排而设、象征着正室与储君的鎏金大椅,隔着不远不近,却仿佛天堑般的距离。她穿着那身暗红色的侧妃礼服,颜色沉滞,在满殿流光溢彩间,像个格格不入的暗影。
她的席位不在傅沉舟身侧,而是在下首一众嫔妃之中,甚至不如几位有资历的老嫔妃靠前。周围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辨,有怜悯,有嘲讽,有幸灾乐祸,也有纯粹看热闹的漠然。她只是垂着眼,专注地盯着面前玉碟中那片雕刻成芙蓉花状的蜜瓜,仿佛能从中看出什么玄机。
傅沉舟与沈芷幽一同入席时,满殿喧嚣有片刻的凝滞。
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储君常服,金冠束发,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威仪。而沈芷幽,身着杏黄蹙金鸾凤纹太子妃吉服,头戴衔珠博鬓冠,仪态端庄,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得体的浅笑。他们并肩而行,一个威严,一个娴雅,在众人眼中,俨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江弄影没有抬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熟悉又陌生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她握着银箸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拿起面前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酒液辛辣,一路灼烧到胃里。
宴至中途,歌舞渐酣。有宗室子弟起哄,要未来的太子妃展示才艺。沈芷幽推辞不过,落落大方地起身,于殿中抚琴一曲。琴音淙淙,如流水,如松涛,技艺娴熟,意境高雅,引来一片由衷的赞叹。
傅沉舟坐在上首,目光落在抚琴的沈芷幽身上,神色平静,偶尔微微颔首,似乎在欣赏。没有人注意到,他置于膝上的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壁上细微的纹路。
江弄影坐在阴影里,安静地听着。她不懂琴,却能听出那琴声里的平和与端雅,那是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属于“正室”的气度。她垂下眼眸,掩去其中一闪而过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意。
琴音方落,满堂喝彩。几位心思活络的嫔妃见太子妃如此得意,便争先恐后地开口奉承。
“太子妃娘娘琴技超群,真乃仙音入耳!”
“是啊,此曲只应天上有,能与太子妃娘娘共席,实乃我等幸事。”一个身着玫红宫装的妃子奉承,随即话锋一转,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的江弄影,“今日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大喜,光是太子妃娘娘一展才艺,似乎还不够尽兴。不若请江侧妃也展示一番,聊作助兴,方能更显我等姐妹恭祝殿下与娘娘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的诚意啊。”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几声细碎的附和。她们面上带笑,眼底却藏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谁人不知,曾经的靖国公嫡女江弄影空有美貌,却因性情骄纵、不耐辛苦,于琴棋书画、歌舞技艺上皆是平平,堪称“身无长技”。让她表演,分明是要看她这个失了宠的侧妃在太子和未来太子妃面前出丑,用她的窘迫来衬托太子妃的完美。
江弄影心中一紧,指尖发凉。她迅速起身,垂首敛目,声音依旧维持着平稳:“臣妾才疏学浅,技艺粗陋,恐污了殿下、太子妃娘娘及各位贵人的眼,实在不敢献丑。”
她越是推拒,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便越是起劲。
“江侧妃何必过谦?您可是靖国公府出来的贵女,自幼金尊玉贵,岂能没有一二拿手绝艺?”
“正是,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侧妃娘娘藏拙,莫非是心中不愿为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祝贺?”
一句句看似玩笑实则诛心的话语,如同软刀子般扎来。江弄影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视线,探究的,嘲弄的,冷漠的。无数道目光如同针尖般刺在她身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主位上那道深沉的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上首那道冰冷的视线也似乎落在了她这里。她知道,再推辞下去,只会更显无能且不识大体。
推辞不过,再拒便是失仪。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屈辱和慌乱,终是屈膝一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既如此……臣妾谨遵各位姐姐之意。只是学艺不精,若有疏漏,还望殿下与娘娘恕罪。臣妾……献丑了。仅以此舞,恭祝殿下与太子妃娘娘,白首齐眉,鸳鸯比翼。”
丝竹声起,却非她所熟悉的任何宫廷乐章,而是带着一丝空灵与寂寥的调子。江弄影立于殿中,缓缓抬袖。
**她在心中疯狂呐喊:感谢(诅咒)那压榨员工的破公司!感谢(诅咒)那该死的年会才艺表演!感谢我利用所有下班和周末时间加班加点练习了三个月的——《惊鸿舞》!伟大的甄嬛熹贵妃在上,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求您保佑我记得全舞步!**
她走到殿中,闭上眼,乐声渐急,她动了。她努力回想每一个节拍,每一个转身。随即,她翩然起舞。
起初,她的动作还有些生涩,带着不确定。但很快,身体的记忆被唤醒,那三个月刻骨铭心的练习发挥了作用。她的舞姿开始变得流畅而富有韵味。
暗红色的礼服原本沉滞,此刻却随着她的旋转飞扬开来,宛如暗夜中骤然绽放的墨色红莲。她腰肢柔软,步履轻盈,每一个回旋都带着一种脆弱的、仿佛一触即折的美感。水袖抛洒,如云如雾,勾勒出无形的情愫与哀愁。她的舞姿并非纯粹的欢愉,那翩若惊鸿的仪态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与孤寂,竟与这奢华宫殿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满殿寂静,落针可闻。
惊鸿舞!竟是失传已久的惊鸿舞雏形!
满殿寂静,所有人都看得呆了。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嫔妃,脸上的讥讽渐渐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惊愕。连上首的沈芷幽,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傅沉舟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也首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暗红色的身影,深邃的眸中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震惊,有探究,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亮光。
江弄影全心投入,将现代所学与这具身体的本能融合,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完美。然而,就在最后一个高难度的连续旋转,即将完美收官之际,脚下那从未习惯的古代绣鞋微微一绊,鞋缘竟勾住了过长的裙摆——
完了!
她心中一片冰凉,所有祈求神明保佑的念头都化为了这两个字。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在满场惊艳目光尚未转换之际,直直地向侧面栽倒!
“唔……!”预想中与冰冷地砖的剧烈碰撞并未传来。
一道玄色身影在她摔倒的前一瞬,几乎是本能地从座位上微抬起身体,手指攥紧了酒杯,指节发白。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坐在离殿心更近位置的容世子容璟,不知何时已离席,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箭步上前,手臂稳稳地托住了江弄影下坠的身形,避免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得狼狈不堪。
场面,一度陷入一种极致的尴尬与寂静。
傅沉舟那刚刚微抬起的身形,缓缓坐了回去,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峻,甚至比之前更冷了几分,眸光如冰刃般扫过扶着江弄影的容璟。
容璟扶稳江弄影后,便立刻礼貌地松开手,退后一步,举止潇洒自如,仿佛只是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绅士之举,朗声笑道:“江侧妃一舞惊人,想必是这殿中琉璃太过晃眼,加之舞姿太过投入,才一时失足。此等惊鸿之姿,偶有小瑕,反倒更显真实灵动。”
他这话是在打圆场,但听在众人耳中,尤其是听在傅沉舟耳中,却莫名刺耳。
江弄影惊魂未定,脸上血色尽褪,带着一丝狼狈的潮红。她甚至不敢去看傅沉舟的脸色,只匆匆对着容璟的方向低声道了句“多谢小容世子相助”,便向着主位方向深深一福:“臣妾学艺不精,殿前失仪,请殿下、娘娘恕罪。”
沈芷幽依旧保持着温婉的笑容:“江侧妃快快请起,舞蹈甚美,意外难免,无妨。”
傅沉舟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如同此刻他心口那股无名火,灼烧着,却无法宣泄。
江弄影低着头,在更加复杂难辨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回自己的座位。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里面支撑的骨头,仿佛已经寸寸碎裂。
别人都不看好她,而她,也果然在最关键的时刻,不争气地摔倒了。甚至还……惹来了更不必要的关注与尴尬。
她坐回阴影里,感觉自己像一件刚刚被展示过、却又被证实是次品的瓷器,破碎感在华丽衣冠下无声地蔓延。
轮到众人向太子与未来太子妃敬酒时,江弄影随着众人起身。江弄影端着酒杯,一步步走向那耀眼的主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背上,等待着看她这个“失宠侧妃”如何自处。
她走到席前,依着规矩,先行礼,然后举起酒杯,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背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经文:“臣妾恭祝殿下、太子妃娘娘琴瑟和鸣,福泽绵长。”
自始至终,她没有抬头看傅沉舟一眼,目光落在沈芷幽裙摆那精致的鸾凤刺绣上。
沈芷幽温和地回了句:“江侧妃有心了。”
傅沉舟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他的目光掠过她低垂的头顶,掠过她因消瘦而更显尖细的下巴,最终落在她那双紧握着酒杯、用力到骨节微微凸起的手上,眸色深沉如夜。
敬酒完毕,江弄影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短短的几步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坐下时,她才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月牙印。
宴席继续进行,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江弄影却像个局外人,沉默地坐在自己的角落里,与周遭的热闹隔绝开来。她看着舞姬翩跹的水袖,听着官员们虚伪的奉承,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的戏,而她,是那个不小心闯错了戏台的观众。
偶尔,她会不经意地抬眼,望向主位。看到傅沉舟与身旁的重臣低语,看到他接过沈芷幽适时递上的帕子,看到他偶尔因某个笑话而微微扬起的唇角……每一个画面,都像细小的冰凌,扎进她的眼底,带来一阵细微而绵密的刺痛。
她很快便收回目光,重新专注于面前那碟几乎未动的菜肴,或者把玩着手中那只冰冷的玉杯,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花纹。
直到宫宴尾声,帝后起驾回宫,众人恭送。傅沉舟与沈芷幽也一同起身离席。
在经过江弄影的席位时,傅沉舟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似乎在她那几乎未动的席面上扫过,又或许没有。只是那一瞬间,江弄影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笼罩下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如同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随着沈芷幽和一众宫人,径直离开了这喧嚣的大殿。
满堂宾客逐渐散去,留下杯盘狼藉和残余的酒气。宫人们开始收拾,声响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江弄影最后一个起身。她独自一人,走在寂静的宫道上,身后是渐渐远去的灯火与喧嚣,前方是漆黑一片、如同巨兽之口的椒房殿。秋夜的凉风穿透单薄的礼服,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抬起头,望着天际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朦朦胧胧的冷月,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疲惫的弧度。
在这场盛大的宫宴里,她扮演了一个最称职的影子,无声,无息,仿佛从未存在。而那颗在华丽衣冠下悄然龟裂的心,只有这清冷的月光,得以窥见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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