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傅沉舟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两下,只发出一声干涩的气音。寒风卷着碎雪粒子刮过他的唇瓣,带来一阵刺痛,却远不及此刻心头的茫然来得强烈。
他是真的懵了。
方才还沉浸在母妃忌辰的沉郁中,指尖攥着那枚泛黄的平安符,连呼吸都带着压抑的钝痛。可江弄影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像一道惊雷劈在死寂的山谷里,硬生生将他从自己的悲伤里拽了出来,剩下的只有满脑子的错愕与无措。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目光从她通红肿胀的眼眶,落到她被泪水打湿、胡乱贴在脸颊的发丝上,再到她因为剧烈抽泣而不住颤抖的肩膀。她哭得太投入了,太不管不顾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下巴滚落,砸在衣襟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水渍,连带着肩膀都抖得像狂风中的枯叶,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苦楚都借着这场哭声宣泄出来。
傅沉舟眉头拧得更紧,心底翻涌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荒谬感。
这是江弄影?那个被他百般刁难、折辱,哪怕被宫人排挤、被他冷言嘲讽,都能咬着牙硬撑,甚至还能挤出几分狡黠笑意来周旋的女人?那个明明眼眶红得快要滴血,都能梗着脖子说“殿下不必费心,奴婢扛得住”的女人?
他自己都没掉一滴泪。母妃早逝,他在宫中孤苦无依,步步为营这么多年,每逢忌辰,也只是独自承受着那份蚀骨的思念,最多不过是眼底蒙一层水光,指尖微微发颤。可眼前这个女人,却在他母妃的墓前,哭得比他这个亲儿子还要撕心裂肺,哭得像个被人丢弃在荒野里的孩子,毫无形象可言。
她怎么会这么伤心?
傅沉舟脑子里乱糟糟的,像被塞进了一团揉乱的丝线,理不出半点头绪。是被这荒山野岭的凄凉气氛感染了?还是她自己也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可就算是想起了伤心事,也不至于哭到这种地步吧?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朝着她颤抖的肩膀伸去。动作发生得太过自然,等他反应过来时,手背已经快要触碰到她微凉的衣料。那一瞬间,他甚至隐约想过,或许该拍拍她的肩膀,说句什么无关痛痒的安慰话——尽管他这辈子就没安慰过任何人。
可指尖在离她肩头不足一寸的地方,猛地顿住了。
傅沉舟的动作僵在半空,眼神里的茫然更甚。他看着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又看了看哭得肝肠寸断的江弄影,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该碰她吗?碰了之后该说什么?“别哭了”?会不会太生硬?“节哀”?可她哭的又不是他的母妃……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飞速闪过,却没有一个能让他做出下一步动作。他就这么维持着抬手的姿势,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无措与困惑,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窘迫。
寒风还在刮,吹得他玄色的衣摆猎猎作响,也吹得江弄影的哭声愈发清晰。傅沉舟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他张了张嘴,想让她别哭了,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干涩的沉默。
他从未如此摸不着头脑过。面对朝堂上的明枪暗箭,他能运筹帷幄;面对后宫的尔虞我诈,他能冷眼旁观。可面对一个哭得一塌糊涂的江弄影,他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感觉太过陌生,太过荒谬,让这位向来冷静自持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滋味。
江弄影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她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
“妈……对不起……呜呜……我以前总嫌你啰嗦……嫌你管得多……我不好好吃饭……老是加班……还跟你顶嘴……呜呜……我现在好想你……我好想回家……”
“什么996……什么福报……都是狗屁……呜呜……我只想喝你煲的汤……我想吃你做的红烧肉……”
“这里好冷……好可怕……他们都要害我……我撑得好辛苦……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夹杂着许多傅沉舟完全听不懂的词汇(“996”、“福报”、“红烧肉”?),但他却从她那绝望的哭腔和破碎的语言中,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深切的悔恨、刻骨的思念和无法言说的恐惧。
她口中的“妈”,是她的母亲吗?她……也想家了?
这个认知,让傅沉舟心中某处坚硬的地方,悄然松动了一丝。原来,她并非真的无坚不摧,她也只是一个会想家、会害怕、会在母亲(哪怕是另一个世界的母亲)面前崩溃痛哭的……普通女子。
看着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傅沉舟心头那点因她窥探秘密而起的愠怒,彻底被一种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体会过的情绪取代——是无奈,是……一丝细微的心疼?
他笨拙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自己身上那件厚实的玄色外袍解下,披在了她颤抖的肩上。
温暖的、带着他体温和淡淡龙涎香气的气息瞬间包裹了江弄影,让她混乱的哭声微微一顿。
傅沉舟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鼻尖,犹豫了片刻,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试图缓和气氛的、甚至带着点别扭的语气,低声道:
“别哭了……再哭,城南王婆家的醪糟鸡蛋该收摊了。”
这是他偶然一次听她跟小宫女念叨过的,说那家的醪糟鸡蛋香甜暖胃,可惜老板出摊晚,收摊早,她都没机会吃上几回。
正在嚎啕的江弄影,听到“醪糟鸡蛋”四个字,哭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猛地噎住了。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噎着,鼻音浓重地、带着点不确定和小小的期待,小声嘟囔:
“真……真的吗?可是……这么晚了……王婆还……还在吗?”她说着,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因为哭得太厉害而有些抽痛的胃,小声补充,“好像……好像肚子是有点饿了……”
看着她这从惊天动地的悲伤到因为一口吃的而瞬间转移注意力的模样,傅沉舟紧绷的嘴fnl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心中那种无力又好笑的感觉更甚。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最终,傅沉舟没有带她去城南。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目光扫过夜色中沉寂的街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深夜出宫本就不合宫规,若再贸然闯入城南市井,那里龙蛇混杂,人多眼杂,一旦暴露身份,难免生出是非。他行事向来谨慎,断不会为了一时的念头,让自己和身边人陷入不必要的风险。
“就近找个干净暖和的去处。”傅沉舟侧头对身侧的赵虎吩咐道,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淡漠,却少了几分方才在墓前的沉郁。
赵虎领命,不多时便折返回来,低声回话:“殿下,前面巷口有个馄饨摊还在营业,看着还算干净。”
傅沉舟颔首,率先迈步前行。江弄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夜露打湿,泛着微凉的光。转过一个巷口,果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混着葱花的清香,驱散了些许冬夜的寒意。
那馄饨摊就支在巷口避风处,一盏昏黄的油灯挂在竹竿上,映得周围一片暖融融的光晕。摊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汉,正守着一口沸腾的大锅,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色的馄饨在沸水中翻滚,像一群嬉戏的小鱼。摊位前摆着几张简陋的木桌和条凳,桌面上虽然朴素,却擦拭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油污。
“客官,里面坐!”老汉见有客人来,连忙热情地招呼着,手脚麻利地擦拭着身旁的桌子。
傅沉舟没有挑剔,径直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江弄影犹豫了一下,在他对面的条凳上坐下,双手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冬夜的寒气依旧刺骨,但这小小的馄饨摊里,却因为一锅沸水和昏黄的灯光,透着几分难得的暖意。
“两碗馄饨,多放些葱花。”傅沉舟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好嘞!”老汉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忙活。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端了上来。白瓷碗里,皮薄如纸的馄饨一个个饱满圆润,浮在清亮的汤头之上,撒着翠绿的葱花和点点香油,香气扑鼻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江弄影确实饿了。从深夜出宫到上山祭拜,一路折腾下来,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再加上方才哭了许久,耗了不少气力,此刻闻到这诱人的香气,肚子不由得咕咕叫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拿起汤匙,小心翼翼地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热气,轻轻咬了一口。
皮薄馅大,鲜嫩的肉馅混着汤汁在口中爆开,鲜而不腻,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鲜。热汤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一股暖意瞬间蔓延开来,从胃里一直暖到心口。江弄影眼睛亮了亮,先前的悲伤和委屈仿佛被这温暖的食物一点点抚平,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不算快,却带着一种满足的专注。一碗馄饨很快见了底,她又端起碗,小口喝着热汤,温热的汤汁滋润着干涩的喉咙,舒服得让她忍不住眯起了眼睛。脸颊被蒸腾的热气熏得微红,像晕开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哭过的眼眶还有些微微发肿,带着点水光潋滟的模样,却不复先前的狼狈,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甚至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与饱足,透着点餍足的慵懒,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
傅沉舟坐在她对面,面前的那碗馄饨几乎没动。他只是手肘撑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搭着碗沿,静静地看着她。氤氲的热气从碗中升起,模糊了她过于清晰的轮廓,平日里那双带着狡黠或警惕的眼睛,此刻因为水汽的缘故,显得格外柔和,连带着她微微嘟起的嘴唇,都多了几分娇憨。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弄影。没有了平日里的小心翼翼,没有了刻意的伪装与周旋,只是单纯地沉浸在食物带来的满足中,眉眼间都透着一股卸下防备后的松弛。这样的她,少了几分锋利,多了几分烟火气,竟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却又并不反感。
气氛一时有些静谧。耳边只有摊主煮馄饨的咕嘟声,沸水翻滚的气泡破裂时发出细微的声响,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更人的梆子声,“咚——咚——”,沉稳而有节奏,为这冬夜添了几分安宁。偶尔有晚归的行人从巷口经过,脚步声匆匆,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没有打破这小小的馄饨摊里的宁静。
傅沉舟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又缓缓移开,落在沸腾的大锅上。昏黄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平日里冷硬的线条,眼底的沉郁早已散去,只剩下一片难以言喻的平静。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时刻,或许比在东宫的尔虞我诈、朝堂的明枪暗箭,要安稳得多。
江弄影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满足地舒了口气。她抬眼,恰好对上傅沉舟望过来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动,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那笑容算不上灿烂,却带着几分真切的暖意,像冬夜里的一点星火,悄然点亮了这静谧的氛围。
傅沉舟的指尖微微一顿,竟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摊主远远地看着这对奇怪的男女,男的衣着考究,气质不凡,却只是坐着看女的吃;女的虽然眉眼间带着点哭过的痕迹,却在吃完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也不多问,只是默默地添了些柴火,让锅里的水继续沸腾着,任由那暖融融的气息,包裹着这巷口的一隅天地。
忽然,江弄影放下勺子,抬起眼,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没头没脑地、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语气,轻声说:
“傅沉舟,你说……如果我从城楼上跳下去,或者找口井跳下去……死了,是不是就能回去了?就像……就像《步步惊心》里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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