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被拉开的偏厅木门,像是一个被突然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如果说,方才与刘备独处一室,是置身于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之中,压力是阴冷而无形的,是水面之下缓缓收紧的暗流,那么此刻,随着门口那两道身影的出现,这间小小的偏厅,瞬间变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决堤的洪水,不,洪水尚有形迹可循,而那股扑面而来的气势,是无形的风暴,是实质化的杀气,蛮横地冲撞进来,将我与刘备之间那点微妙的、靠着酒水和谎言勉强维持的平衡,撞得粉碎。
我几乎是本能地转过头去。
然后,我的呼吸,连同我的心跳,一同停滞了。
门口站着两个人。
左边那个,不需要任何介绍,他的形象已经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听过三国故事的人的灵魂里。面如重枣,不是文学修辞,是真的像一块被秋霜打过的红枣,透着一种健康的、饱满的暗红色。三缕长髯,乌黑油亮,垂在胸前,随着他平稳的呼吸微微拂动。他身穿一件绿色的战袍,那颜色深沉如古玉,肩上披着甲,手按在一柄长刀的刀柄上。
那柄刀,仅仅是露在外面的刀柄与吞口,就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凶煞之气,仿佛那青铜铸就的龙头之下,囚禁着无数哀嚎的亡魂。
他就是关羽。
可真正让我感到窒息的,不是他的长相,不是他的兵器,而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半开半阖的丹凤眼。他没有看我,或者说,他的视线只是在进门的那一刻,像一阵微风般,轻飘飘地从我身上掠过,没有停留,甚至没有产生丝毫的涟-漪。那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审视,更没有敌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发自骨髓的傲慢。
那是一种神只俯瞰蝼蚁时的眼神,平静,淡漠,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无视。在他的世界里,我这样的人,或许连成为他视野中一个焦点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瞥,比一千句辱骂,一万次挥拳,更让人感到渺小与无力。它在无声地告诉我:你不配。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刚刚对刘备说出的那些关于天下大势的“高谈阔论”,此刻回想起来,就像是一个三岁孩童在巨人面前炫耀自己刚堆好的沙堡,可笑,且不自量力。
而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人,则是与他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极端。
如果说关羽是一座沉默的、不可逾越的青山,那么这个人,就是一座行走的、随时会喷发的活火山。
豹头环眼,燕颔虎须。书上的八个字,活了。
他的头颅,确实有几分猛兽的轮廓,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眼眶几乎要裂开,里面燃烧着两团不加掩饰的、熊熊的火焰。虬结的胡须,像钢针一样从他的下巴和两腮炸开,让他说话之前,声势便已夺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铠甲,甲片上满是刀劈斧凿的痕迹,手中那杆丈八蛇矛的矛尖,在偏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一点幽冷的寒芒。
他就是张飞。
与关羽的无视不同,张飞的目光,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毫不客气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那不是审视,是扫荡。
他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刮刀,从我的头发丝开始,一寸一寸地往下刮,刮过我因为紧张而渗出细密汗珠的额头,刮过我苍白的脸颊,刮过我那身破烂的布衣,最后停留在我不自觉攥紧的、放在膝盖上的双手。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钉在案板上的蝴蝶,他那野兽般的目光,是两根滚烫的铁钉,穿透了我的翅膀,让我动弹不得。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目光所及之处,我的皮肤都在隐隐作痛,似乎真的要被他瞪出几个血窟窿来。
偏厅内的空气,凝固了。
不,是变得沉重了,粘稠了,像水银一样,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灌进我的口鼻,压迫着我的胸腔,让我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我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想吸入一口气,却只能吸进满嘴的绝望。
刘备脸上的表情,在我看来,变得无比古怪。他脸上那温和的笑容还在,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看戏般的玩味。他看着自己的两个义弟,又看看我,没有开口说话,没有制止,也没有解释。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驯兽师,将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兽,扔进了两头猛虎的笼子里,然后饶有兴致地站在笼外,观察着这只小兽会被吓死,还是会做出什么有趣的反应。
完了。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我精心构建的“落难书生”的人设,在刘备的试探面前,已经薄如蝉翼;而此刻,在这两尊门神一样的杀神面前,这层蝉翼,连同我那颗现代人的心脏,被他们身上那股尸山血海里浸泡出来的煞气,冲击得灰飞烟灭。
我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传来的味道。那不是汗味,也不是血腥味,而是一种更复杂的,铁器、皮革、烈酒、汗水与风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那是属于这个时代,属于真正战士的味道。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关羽已经走到了刘备身边,微微躬身,算是行了礼,然后便如一尊雕塑般,垂手立于刘备身后,那双丹凤眼依旧半阖着,仿佛已经神游天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
他的无视,将所有的压力,都聚焦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张飞没有动。
他就那么站在门口,像一堵黑色的铁墙,堵住了所有的光,也堵住了我所有的生路。
他的环眼,依旧一眨不眨地瞪着我。
我能感觉到,我的后背已经彻底湿透了,冷汗顺着脊椎沟一路下滑,带来一阵阵冰凉的战栗。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我拼命地想让它停下来,可越是想控制,它就抖得越厉害。
我不敢抬头,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那只粗陶酒碗。碗里,还剩下一点浑浊的酒液,我的倒影在其中晃动,模糊不清,像一个即将被狂风吹散的鬼魂。
怎么办?
该说点什么?
求饶?“两位将军饶命,我只是个路过的……”不行,太怂了,刘备会第一个看不起我。
硬撑?“我乃隐世高人,尔等休得无礼……”扯淡,我怕是话没说完,张飞的蛇矛就已经捅穿我的喉咙了。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个念头闪过,又被一一否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言语和计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大哥。”
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是张飞。
他的声音,真的像打雷一样,在这小小的偏厅里“嗡”的一声炸开,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你就是为了这么个玩意儿,把俺和二哥叫回来的?”
他的话,粗俗,直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玩意儿”……我苦笑一下,这个称呼,倒也贴切。
刘备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那姿态,悠闲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里品茶。
得到了大哥的默许,张飞的胆气更壮了。
我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咚。”
“咚。”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尖上。
那股带着野兽气息的压迫感,越来越近,越来越强。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吹动了我额前的乱发。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缓缓地抬起了头。
张飞那张放大了的、写满了暴躁与不耐烦的脸,就在我眼前不到三尺的地方。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血丝,和他鼻翼两侧因为愤怒而翕动的肌肉。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那双环眼之中,除了鄙夷,又多了一丝不爽,一丝被欺骗的愤怒。他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两位嫂嫂,会把这么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除了脸长得白净点一无是处的“小白脸”,带到大哥的面前。
他上下扫视着我,目光在我那细瘦的胳膊和文弱的脖颈上停留了片刻,眼中的不屑更浓了。
我看到他咧开嘴,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端起了放在桌案上的那杆丈八蛇矛,那冰冷的铁器,在我的瞳孔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
然后,他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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