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绣花针,精准地刺破了“快活林”里那片由哄笑和鄙夷织成的、喧嚣的鼓面。
鼓声,戛然而止。
那些拍着桌子、跺着脚的酒客,脸上的嘲弄僵住了,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滑稽的错愕。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神里充满了茫然。
讲故事?
在这地方,在这种时候,他要讲故事?
这是什么路数?他们见过耍横的,见过认怂的,见过拔刀子的,也见过磕头求饶的,却从未见过要讲故事的。这书生是疯了,还是把他们所有人都当成了三岁孩童?
短暂的死寂之后,更加猛烈的、此起彼伏的嗤笑声,像是被压抑许久的洪水,轰然爆发。只是这一次,笑声里少了些纯粹的恶意,多了几分看傻子般的荒诞感。
孙尚香彻底懵了。
她的脑子像一团被猫爪子拨乱的毛线,完全找不到头绪。她刚刚还在为姜云拒绝赵云代酒的“愚蠢”而心急如焚,下一刻,姜云就抛出了一个让她匪夷所思的应对。
讲故事?他以为这是在哪里?在私塾里教书,还是在茶楼里说书?他面对的,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江上匪徒,和一个喜怒无常的船老大!用故事能说服他们?难道他要讲一个“大灰狼和小绵羊”的故事,然后期望蒋钦这头猛虎会流下同情的眼泪吗?
她看着姜云的背影,那道在昏暗灯光下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第一次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她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个男人的思路,他走的每一步,都踏在她意料之外的、悬崖峭壁般的险路上。
赵云依旧沉默。
他握着刀柄的手,青筋微微凸起,显示着他内心的极不平静。但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却死死地锁在姜云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不懂先生的计策,但他相信先生的判断。从许都到徐州,这个看似咸鱼懒散的年轻人,总能在最不可能的绝境中,走出一条谁也想不到的生路。
这一次,想必也不会例外。
风暴的中心,蒋钦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那张古铜色的国字脸,像一块被江水冲刷了千百年的顽石。但他的眼神,却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那丝一闪而过的失望,已经被一种更加深沉的、混杂着审视与困惑的东西所取代。
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老虎,已经亮出了爪牙,布下了陷阱,做好了所有准备,只等着猎物在惊慌失措中犯错。可眼前的猎物,非但没有落入陷阱,反而跳出了他所有的认知,在他面前跳起了舞。
这支舞,他看不懂。
可正因为看不懂,才让他那颗早已被烈酒和杀伐磨得粗糙不堪的心,生出了一丝久违的……好奇。
他想看看,这个书生,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姜云,此刻正承受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紧紧地贴在肌肤上,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他的脑海里,那个咸鱼小人正抱着一本厚厚的《故事会合订本》,瑟瑟发抖。
‘我的妈呀,牛皮吹出去了,现在该怎么圆回来?’
‘早知道就该多背几段单口相声,郭德纲救我!’
‘不行不行,必须镇定!气场,气场最重要!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不对,是收尽天下凤格的男人!怎么能在这里掉链子!’
‘故事……必须是一个能镇住场子的故事。不能是才子佳人,不能是神仙鬼怪。必须是……江湖!是兄弟!是义气!是刀光剑影!是烈酒美人!’
一个名字,一道身影,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有了!
姜云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定了下来。他压下心中所有的翻腾,将那份紧张与忐忑,全部炼化成了脸上那抹愈发从容镇定的微笑。
他动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地端起了面前三只大碗中的第一碗。
那是一只粗劣的、碗沿还带着缺口的陶碗,入手沉重,碗壁粗糙得有些硌手。碗中琥珀色的酒液,在头顶那盏昏黄的油灯映照下,漾着一层危险而诱人的光。浓烈的酒香,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呼吸。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孙尚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干什么?难道他改变主意了?还是要喝?
姜云将酒碗端到面前,却没有送到唇边。他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碗中自己的倒影,那倒影模糊而扭曲,像一个看不清未来的灵魂。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酒碗,直视着蒋钦那双深邃如江底的眼睛。
“蒋大哥。”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蒋钦的耳中,也压下了酒肆里所有的杂音。
“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论武勇,不及我这位护卫的万一。”他侧了侧头,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赵云。
“论家世,更是早已破败,流落至此,与寻常流民无异。”
他坦然地剖析着自己的弱点,没有丝毫的遮掩和羞愧,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蒋钦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碗酒,是大哥看得起我,才摆在我的面前。我知道,这碗里装的,是江上的规矩,是好汉的豪情。”姜云的目光,重新落回酒碗之上,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敬意,“如此好酒,如此豪情,若是因为我酒量浅薄,喝下去之后,吐得一塌糊涂,变成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那不是敬酒,而是对这碗酒、对大哥这份豪情的最大侮辱。”
这番话,说得恳切至极,合情合理。
酒肆里那些原本还在嗤笑的汉子,渐渐地收敛了笑容。他们虽然粗鲁,却也听得懂好赖话。这书生说得没错,把好酒喝吐了,确实是件丢人的事。
孙尚香紧攥的拳头,也悄然松开了些。她看着姜云,眼神中的困惑,渐渐被一丝异样的光彩所取代。她忽然觉得,姜云此刻非但没有丢脸,反而有一种坦荡磊落的气度。
蒋钦的眼神,也微微动了动。他开始觉得,眼前这个书生,或许真的不是在故弄玄虚。
姜云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他将手中的酒碗,轻轻地、稳稳地放回了桌上。
“所以,我不敢喝。”
他坦然承认。
“但我可以给大哥讲一个故事。”他的话锋,在这一刻,猛然一转,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一个配得上这碗烈酒的故事。一个能让大哥听完之后,觉得比喝了这碗酒,还要痛快的故事。”
他迎着蒋钦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如果我讲的故事,入不了大哥的耳,不能让大哥尽兴。那么这三碗酒,我姜云,就算拼着当场醉死过去,也绝不推辞,一滴不剩,全部喝干!”
“但如果……”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如果我的故事,让大哥觉得,比这酒更有味道。那还请大哥,卖我一个面子,将这酒局,换成茶局,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被姜云这番话里的胆魄和气势给镇住了。
用一个故事,来赌三碗烈酒,来赌自己的身家性命,来赌一个江上枭雄的承诺!
这是何等的狂妄!又是何等的自信!
孙尚香的心,再一次被提了起来,她紧张地看着蒋钦,手心全是汗。她不知道姜云要讲什么故事,能有如此大的魔力。
赵云的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他明白了,先生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与这位江上豪杰,进行一场赌上尊严和未来的豪赌。
蒋钦沉默了。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像两把刀子,在姜云的脸上来回刮过,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透。
整个“快活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像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蒋钦那张紧绷的、如顽石般的脸上,忽然咧开一个缝隙,那缝隙越咧越大,最终,化作一个粗豪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
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巨响。
“好!”
这一个字,如平地惊雷,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
他指着姜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浓厚的兴趣。
“我倒要听听,这世上,有什么故事,能比我蒋某人的‘断魂烧’,更有味道!”
他一屁股坐在了姜云对面的长凳上,那动作,竟像是要在此地长坐,洗耳恭听。
“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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