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碎冰打在脸上,我站在断魂崖边,右手掌心的冰甲符裂纹蔓延,寒气顺着经脉往心口爬。鬼王单膝跪地,左腿还缠着半截冰链,黑血从脚踝滴落,在冻土上凝成暗红冰珠。
他喘得厉害,黑雾时聚时散,像是随时会彻底溃散。可那双眼睛仍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的不只是恨,还有某种说不清的动摇。
我没有动。舌尖的血腥味还在,识海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裂痕。但我知道,现在不能停。
镇魂令在我识海深处微颤,光芒暗淡,却未熄灭。刚才那一瞬的追溯,让我看见了玉牌上的盘龙衔月纹——和南宫景澄书房暗格里的那块一模一样。这不是巧合,是线索,是缺口。
我闭上眼,咬破舌尖,一滴精血落入识海。镇魂令猛地一震,光流重新凝聚。我要再看一次,看清楚那天断魂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画面扭曲,雪花纷飞。执法弟子列阵崖顶,年轻道人跪在雪中,七柄镇魂剑高举。可这一次,我不再只盯着那场判决。
我的目光扫向崖边巨石之后。
一个人影缩在那里,紫袍裹身,袖口半露——一枚玉牌垂在腕侧,盘龙衔月,纹路清晰。他年纪尚轻,面容未熟,却是南宫景澄无疑。
他亲眼看着,看着执法长老下令推人下崖,看着那道青灰身影坠入深渊。他没有出声,没有阻拦,只是站在那里,直到最后一片雪落下。
我睁眼,胸口发闷。
十五岁那年,他以“观摩执法”之名随父入观。原来不是旁观,是见证,是埋种。他等这一天,等了十几年。
“你看见了什么?”鬼王忽然开口,声音嘶哑。
我盯着他,“你被推下崖时,有人在暗处看着。他后来成了贺程王的心腹,如今,正用你当刀。”
他瞳孔一缩,“谁?”
“南宫景澄。”我说,“他不止知道你,他还参与了。他让夫人送来七个女孩,一个接一个,喂你成王。”
鬼王喉咙滚动,黑雾剧烈翻腾。
“不可能……那是王府夫人,她恨镇魂观入骨……”
“她也恨我。”我冷笑,“她亲手写下我的名字,说‘她若不死,镇魂观血脉不断’。你以为她是为复仇?她是为了让南宫家彻底掌控玄晶国。”
他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没有回答,而是撕下左袖,蘸着唇边血,在地上画出一条线。
“镇魂观镇四方邪祟,护皇权安稳。若观毁,边疆必乱。谁平乱,谁掌权。”我继续画,“贺程王手握三万铁骑,若能以‘平乱首功’入京,便可逼宫摄政,甚至——换帝。”
我抬头看他,“你不是复仇者。你是棋子,是他们养出来的凶器。等你杀光镇魂弟子,南宫景澄就会把你封进幽冥司,永镇地底,像一把用完就扔的刀。”
鬼王死死盯着地上的血线,忽然笑了,笑声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所以……他们许诺我执掌幽冥司,是假的?”
“是真的。”我点头,“但他们没说,执掌的方式,是把你炼成司中第一道镇魂印。”
他浑身一震。
风忽然停了。
我看着他,“七个女孩,都是无忧村的。她们不是祭品,是饵。南宫景澄每隔七日送来新的生辰八字,就是为了让你不断吞怨,不断变强。他在养你,也在控你。”
鬼王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生辰八字?”
“因为最后一个名字,是我。”我缓缓道,“许知微,太傅府孤女,镇魂观大弟子。杀了我,你就圆满了,就能破境成王,踏平镇魂观。”
他盯着我,眼神剧烈变幻。
“可你没杀我。”我说,“你停了。就在你看见我识海中镇魂令的那一刻,你犹豫了。因为你认得它,那是镇魂观大弟子才有的本命灵器。你当年……也差点成为大弟子,对吗?”
他没说话,但呼吸乱了。
我继续道:“执法长老说你‘逆法’,可你只是想用灵髓救妹妹。你没偷,没抢,没伤人,只求一条活路。可他们不给,还把你推出去,当成警示后人的例子。”
他肩膀开始发抖。
“南宫景澄看中了这一点。”我声音冷下来,“他知道你会恨,知道你会回来。所以他让夫人配合,制造冤案,引你入局。他们不是帮你复仇,是利用你的恨,去完成一场政变。”
鬼王缓缓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黑血的手。
“他们说……杀了你,就能入主皇庭……”他喃喃开口,“那个男人……来过三次。每次都说,再杀一个,就离自由近一步……”
我心头一沉。
他真的信了。他以为自己在走向权力,走向解脱。可实际上,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画好的路上。
“你妹妹死了。”我轻声说,“没人救她。可你现在杀的每一个女孩,都有人等她回家。她们的父亲在村口站到天明,母亲哭瞎了眼。你成了你最痛恨的那种人——无视他人之痛,只为自己执念行事。”
他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再起。
“那你呢?”他嘶吼,“你能做什么?你能改规矩?你能救谁?”
我能。
我没有说出口,只是低头,看着地上未干的血线。
我能破这局。
我能毁那盘棋。
我能让他们知道,镇魂观的令,不是摆设,是裁决。
我缓缓抬起右手,冰甲符残光微闪。寒毒已侵至肩胛,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撕裂经脉。但我不能倒。
“你不是第一个被规则碾碎的人。”我说,“但你是第一个,让我看清这规则背后,藏着多少贪婪与算计。”
我站起身,双腿发沉,却稳稳立住。
“南宫景澄以为,他能操控一切。他以为鬼王只会杀人,不会听真相。他错了。”我盯着鬼王,“你也错了。你不是非得毁灭,也不是非得被毁灭。你还有选择。”
他死死看着我,黑雾翻滚,像是在挣扎。
“我不信你。”他低声道,“你们都一样。”
“那你就继续信他们。”我转身,面向断魂崖外的夜色,“等你被炼成印,镇在幽冥司最深处,听着南宫景澄踩着你的尸骨登上帝位时,再后悔也不迟。”
我迈出一步。
“等等。”他忽然出声。
我停下。
“你说……他们许的是假诺?”他声音沙哑,“那……真正的自由,是什么?”
我没有回头。
“是不再被人操控。”我说,“是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能自己决定,往哪走。”
风又起了。
我站在崖边,右手指尖凝出一丝霜痕,冰甲符最后一丝灵力在掌心流转。远处,无忧村的方向,隐约有火光闪动。
新的生辰八字,或许已经送到了王府。
但这一次,不会有人再被送去喂鬼。
我抬起手,将镇魂令沉入识海最深处,开始调动残存的净灵火。我要记住这痛,记住这寒,记住这一步步被逼到绝境的感觉。
因为接下来的一战,我不再是为了杀鬼。
是为了破局。
鬼王还在身后,没有动,也没有走。他望着我背影,忽然开口:“你若失败……下一个被送去喂鬼的,会是谁?”
我握紧右手,冰刃在掌心成形。
火光映在冰面上,裂出细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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