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火飘摇,青烟袅袅,十七座烽台的熄灭,如十七记重锤,砸在南荒联军每一个人的心头。
战场之上,数万道刚刚还悍不畏死的战魂虚影,身形剧烈闪烁,仿佛风中残烛,在星霜雨的侵蚀下哀嚎着分崩离析,化作最纯粹的死气,重归于这片被诅咒的大地。
主烽台前,红穗的身影显得愈发单薄。
她跪坐于冰冷的石台中央,十指早已血肉模糊,指骨森然可见。
可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依旧用一柄沾满血污的骨梳,一遍遍梳理着怀中那束干枯如草的祖先遗发,口中低声呢喃,声音微弱得几乎要被风雪吞没。
“再撑一晚……就一晚……阿爷说,赴约之人,最重信守……再撑一晚,他们就能看到黎明的太阳了……”
远在高崖之上,顾玄紧闭的双目之下,“无相之瞳”所构筑的神魂战场中,那张由百座魂烽构成的气运之网,此刻正剧烈波动,十七个节点已然彻底黯淡,整个网络濒临崩溃。
他“看”到了烽台前那个用生命维系着最后一丝光明的盲女,也“看”到了她那即将燃尽的魂火。
不能再等了。
一步踏出,顾玄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刹那,已出现在主烽台下。
他掌心一翻,一滴漆黑如墨、蕴含着恐怖生机的冥河精血浮现而出。
“此血可续燃魂火,我来。”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不带任何情感。
红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没有“看”向顾玄,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边泛起一丝倔强的微笑:“大人,血可补,魂不可借。他们是来赴一场千年的盟约,不是来做被您力量驱使的奴仆。”
她的话语很轻,却如晨钟暮鼓,在顾含心里敲响。
不等顾玄再言,红穗猛然抬起头,面向北方那片杀声震天的战场,眼中那对早已失去光彩的瞳孔,此刻竟仿佛映出了万家灯火。
她毅然决然地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本命精血,如最绚丽的红莲,喷洒在怀中那束枯黄的祖发之上!
“魂烧尽,也要点灯!”
轰——!
火焰,不再是赤红,而是璀璨夺目的暗金色!
那束承载了世代记忆与守护执念的祖发,在精血的引燃下,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直冲云霄!
暗金色的火焰撕裂了灰白的星霜雨幕,将那亘古不变的寒夜,照得恍如白昼!
百里之内,所有熄灭的魂烽,仿佛受到了帝王的敕令,在同一时间轰然复燃!
火焰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旺盛,都要炽烈!
顾玄静立于这冲天的火光之下,他虽不能视物,却通过“无相之瞳”,清晰无比地“看”到了那震撼人心的一幕——
战场上,无数即将消散的战魂虚影猛然挺直了残破的脊梁,他们身上破碎的甲胄重焕光辉,手中锈蚀的断戈凝聚出摄人的锋芒。
他们不再哀嚎,不再虚幻,而是列成最肃杀的军阵,沉默地踏过被星霜雨覆盖的灰白雪地,向着敌人,发起了决死冲锋!
他沉默了良久,对着那团愈发炽烈的金色火焰,低声道:“你本可活。”
火焰中,传来红穗最后的声音,带着一丝解脱与满足的笑意:“可我也想……做一回英雄。”
话音落,人已逝。
金色的火焰骤然收敛,汹涌的魂力尽数归于沉寂。
高大的烽台之上,盲女的身影已彻底化为飞灰,唯有一枚被血浸染、被火烧得温热的黄铜铃铛,“叮铃”一声,坠落在地。
顾玄俯身,苍白的手指拾起那枚铜铃。
他没有片刻迟疑,神念一动,将铜铃投入镇魔殿深处的【英灵殿】。
当铜铃落入殿中央那盆永不熄灭的魂火之中,原本赤红的火焰骤然暴涨,瞬间转为高贵的幽紫色!
紫光映照下,殿堂四壁之上,更多沉睡的、模糊的英灵轮廓,在这一刻变得清晰了几分。
而就在最靠近火盆的一块石碑上,两个古朴的篆字,被无形的力量缓缓铭刻——红穗。
她的名字,将与那些上古的英雄一起,永世长存。
雪狼王庭中军大帐,水晶镜中映出的百道冲天魂火,让可汗孛尔术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他一掌拍碎了身前的寒玉桌案,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废物!一群孤魂野鬼,一场骗人的把戏,竟能阻我三十万铁骑三日!?”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白眉老僧,眼中杀机毕露:“祭司!我要你现在,立刻,用最强的诅咒,浇灭那些该死的火!”
白眉老僧脸色惨白,双手合十,低头道:“可汗息怒……第九重‘星霜劫’已是极限,再强行引动天时,恐遭反噬……”
“反噬?”孛尔术狞笑一声,一把抓住老僧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面前,森然道,“最大的反噬,就是你现在死在这里!”
说罢,他不再理会瑟瑟发抖的祭司,亲自披上那件由万年霜鬃猊皮制成的战甲,抓过自己的饮血弯刀,大步走出帐外。
“霜牙卫何在!”
五千名身披重甲、气息最为精悍的亲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孛尔术翻身跨上那头体型如小山的霜鬃猊坐骑,刀锋一指赤峡口:“随我冲阵!今日,我要亲手拧下那个瞎子的头!”
他一马当先,率领五千精锐冲入战场。
每斩杀一名南荒士兵,他便俯身以秘法吸干其心头热血,他身上银色的气焰便高涨一分,战力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叠加!
决战,提前到来!
赤峡口后方,顾玄清晰地感知到【万法池】内最后一丝“续魂膏”的效力正在飞速流逝。
他神情冰冷,没有丝毫犹豫,神念直通镇魔殿的第四座建筑——【育兽园】!
“启动,最终预案。”
一声令下,育兽园内三百六十座漆黑的兽栏同时洞开。
三百六十头尚未被完全驯化、野性难除的“影鬃狼”被释放出来。
它们是魔獍的近亲,更加嗜血,更加狡诈!
顾玄逼出一滴自己的本命精血,将其化作三百六十道血丝,强行刺入每一头影鬃狼的眉心,以无上神魂之力,建立起最粗暴的精神链接!
“吼——!”
剧痛与强制命令让狼群瞬间陷入癫狂,它们猩红的眼睛转向了彼此!
“活下来的,才有资格为我效命。”
顾玄冰冷的声音在它们脑海中响起,如同神谕。
下一刻,惨烈无比的自相残杀开始了!
撕咬声、哀嚎声、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三百六十头影鬃狼,只剩下最后二十头最强壮、最凶残的个体。
它们浑身浴血,气息暴涨数倍,已然彻底狂化!
“去吧,我的夜袭营·第二梯队。”
二十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镇魔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峡谷两侧的阴影之中。
战斗彻底进入了白热化,狭窄的峡谷已成血肉磨盘。
顾玄坐镇后方,纹丝不动,额心的金色纹路却愈发明亮。
“无相之瞳”将整个战场上每一丝能量的流动、每一个士兵的生死、每一次气运的涨落,都尽数映入他的脑海。
他忽然发现,无论战况如何惨烈,雪狼王庭的军阵,始终隐隐维持着一个“狼首吞月”的凶煞之势,而那“狼首”所指的方向,正是自己所在的中军高台!
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才是这支不死魔军的中枢!
顾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非但没有隐藏,反而故意催动神魂,让自己的气息如黑夜中的灯塔般显眼,主动暴露了位置。
“来,咬钩吧。”
果不其然,孛尔术在斩杀了数名南荒将领后,感受到了那股毫不掩饰的挑衅气息。
他狂笑一声,亲率三百名最精锐的霜牙卫,脱离主战场,如一柄尖刀,直刺顾玄所在!
就在这三百骑冲入预设埋伏圈的瞬间,顾玄那双空洞的眼眶猛然转向他们!
“镇!”
镇魔殿的牵引之力轰然发动!
连续九道虚空波纹闪过,冲在最前的九名玄境巅峰的狼族将领,连人带坐骑,瞬间从战场上凭空消失!
殿内,炼化大阵早已饥渴难耐,九名高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碾为最精纯的气血洪流!
“反哺!”
顾玄抬手虚抓,九道刺目耀眼的血色长虹被他从镇魔殿中强行抽出,划破夜空,精准无比地注入了前线三座即将崩溃的防线之中!
一名胸膛被战斧劈开、已是弥留之际的南荒校尉,被一道血虹贯体,身体猛然一震!
他发出痛苦而畅快的嘶吼,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干瘪的肌肉瞬间膨胀,周身气势节节攀升,竟当场冲破瓶颈,踏入了玄境!
“老子……还能再杀一百个!”他一把丢掉手中卷刃的钢刀,赤手空拳地将面前一名敌人活活撕成了两半!
与此同时,柳十三娘手持判官笔,身形如鬼魅,在敌阵中连点一十三下,十三名狼族百夫长眉心溅血,当场毙命。
但她终究力有不逮,真元耗尽,被数十名霜牙卫死死围困,险象环生。
“吼!”
危急时刻,一道黑影从侧翼闪电般撞来!
是铁尾!
它率领着仅剩的三十余头魔獍,用最原始的血肉之躯,硬生生撞翻了敌方的骑兵阵线。
一柄冰晶长矛从背后贯穿了它的胸膛,将它死死钉在地上。
铁尾的脊椎已经断裂,但它猩红的眼眸依旧死死盯着包围圈,拼尽最后一口气,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急促的嘶吼。
那是指令!
阴影中,最后二十头狂化的影鬃狼收到了命令,如二十柄淬毒的匕首,从最刁钻的角度切入,完成了对那群霜牙卫的合围!
顾玄感知到铁尾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他没有丝毫犹豫,冷酷地下令:“摄!”
铁尾那残破的身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瞬间没入虚空。
下一刻,它出现在【炼器阁】的熔炉之上。
顾玄将一枚早已备好的“寂灭翎”残魄打入其中,以铁尾的獍族血脉与不屈战魂为根基,开始孕育一具全新的“獍神傀儡”。
它的忠诚,将以另一种更强大的形式,重归战场。
夜,已深。战局愈发胶着,赤峡口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镇魔殿深处,顾玄盘坐于殿心,一滴漆黑的血珠,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滑落。
他的神魂负荷,已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极限。
他身前,那座“巡狩台”的虚影愈发凝实,甚至有一只脚,已经从虚幻中迈出,踏在了殿堂的地面上。
那个宏大而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催促的意味:
“捕获敌酋印玺……已有八枚。”
顾玄抬手,轻轻抚过自己左边空洞的眼眶,那里,无相之瞳的幽光正明暗不定。
他轻声自语,仿佛在对它承诺:
“快了……还差一个。”
此时,北方雪原的尽头,那片尸山血海之上,孛尔术一把摘下一名南荒战俘的头颅,像撕开皮囊一样咬破其颈动脉,疯狂地吮吸着滚烫的鲜血。
他那双银色的眼眸,光芒暴涨如两轮皓月,座下的霜鬃猊更是仰天长啸,周身竟凭空凝结出一副狰狞万分的万载寒冰铠甲!
“顾玄!”他发出的声音,不再是人言,而是混杂着金铁摩擦与野兽咆哮的魔音,“今夜,我便以你的头颅,祭我北境的战神!”
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镇魔殿内,最后一枚“续魂膏”的能量悄然耗尽。
战场之上,所有被魂烽唤醒的战魂虚影,动作齐齐一滞。
他们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中,仿佛重新燃起了理智的火焰。
他们不再机械地劈砍,而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赤峡口的方向,投向了那片最深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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