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牧铜镜置于万法池正央。
池水本是漆黑如墨,此刻却被镜面映出的血月残影,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赤色。
顾玄盘坐在池边,神色平静得可怕,仿佛之前在雪原上身负重创、半身麻痹的人并不是他。
他面无表情地从储物空间中取出数件物品,一一摆放在铜镜四周,构成一个诡异而精确的祭阵。
九块泛着死气的亡者骨牌,每一块都代表着一名曾被他亲手斩杀的幽境强者。
三截自监坛使望舒身上撕下的清道夫袍角,上面还残留着上界法则的冰冷气息。
以及一枚由圣血蚕吐出的、凝如琥珀的金色命丝结晶,那是从望舒法则之躯上咬下的本源。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闭上左眼,唯独剩下那只在【断联阵】反噬下布满血丝、却依旧清亮无比的右眼,死死锁定着殿外苍穹之上那轮扭曲的血月。
渊瞳之力催发到极致,在他的视野中,整个世界都化作了无数流动的法则线条。
而那轮血月,不再是一个单纯悬挂的星体,它每一次微不可察的轨道偏移,每一次光芒的明暗闪烁,都精准地与大地某处的气运波动同步。
那是在南荒边陲,一座名为“枯骨城”的凡人城池。
每当血月黯淡一分,枯骨城中便有数以千计的凡人因各种离奇的灾祸暴毙,他们的怨气、恐惧与绝望冲天而起,化作无形的燃料,被血月贪婪地吸收,使其重新变得妖异明亮。
献祭,无时无刻不在进行。
这片大荒,果然只是一个被圈养的牧场。
而所谓的血月,便是悬在所有生灵头顶的屠刀与食槽。
就在这时,一只通体赤红、翅膀薄如蝉翼的蝴蝶,无视镇魔殿的禁制,悄然穿透殿壁,轻盈地落在了顾玄的肩头。
是夜曦的传讯血蝶。
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没有带起一丝风,其上却缓缓浮现出八个触目惊心的血色小字:
月有根,系于人心。
顾玄的右眼瞳孔猛地一缩。
夜曦的情报,与他的观察完美印证。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那只血蝶都似乎有些不耐,翅膀上的血字开始变得明灭不定。
终于,他抬起头,冰冷而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仿佛万载玄冰碎裂。
“开启英灵殿。”
“释放,百名最强伪英灵残魂。”
命令通过镇魔殿的核心枢纽下达,大殿深处,一扇镌刻着无数厮杀场景的青铜巨门轰然洞开!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如火山喷发,一百道强横无比、充满了暴戾与怨毒的魂影,裹挟着滔天煞气,疯狂地冲了出来。
他们生前皆是一方霸主,是踏着尸山血海登临幽境的枭雄,死后被镇魔殿剥夺一切,只余下最纯粹的执念与凶性。
此刻一朝脱困,立刻便要将眼前这个胆敢奴役他们的殿主撕成碎片!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任何地仙都为之色变的百鬼夜行,顾玄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心念一动,发动了一项早已刻入镇魔殿核心的权限——【残忆凝结】!
一股无形的精神波动横扫全场,并非攻击,而是一种强制性的记忆唤醒。
那一百道疯狂扑来的魂影陡然僵在半空,他们暴戾的魂体剧烈扭曲,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们脑海中强行浮现、拼接。
一名浑身缭绕着魔焰的巨汉,眼中的凶光瞬间被无尽的悲伤取代,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村口大树下,日复一日等待他归家的老母亲,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娘……”
一名身姿妖娆的女修,脸上的怨毒化作了惊恐与悔恨,她想起自己为了争夺一本功法,亲手将视她如己出的师尊推下悬崖的那个黄昏。
一名手持断剑的剑客,记起了故土城破之日,满城炊烟被烽火取代,妻儿在眼前被屠戮的惨状……
他们生前最不愿回首、最无法释怀、最痛苦不堪的一瞬间,被顾玄以最粗暴的方式,赤裸裸地重新展现在他们面前。
“我要你们,死前最痛的那一瞬。”
顾玄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如同宣告最终审判的神明。
“啊啊啊啊——!”
百魂齐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那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灵魂被彻底撕裂的恸哭。
一时间,整座镇魔殿内,悲伤、悔恨、绝望、怨愤……种种负面情绪汇聚成海,浓稠得几乎化为实质!
“就是现在!”
顾玄眼中精光爆射,他立刻引动万法池的全部能源,将这股堪称“人间至痛”的庞大精神洪流,通过脚下的祭阵,疯狂地逆向注入到天牧铜镜之中!
嗡鸣声大作,镜面剧烈翻滚,那轮血月投影在这股至痛能量的冲击下,竟被强行剥去了伪装!
镜中浮现的,不再是月亮,而是一座宏伟到无法想象的青铜巨城,以一种违反物理法则的姿态,倒悬于九天之上!
而在那斑驳的城墙中心,赫然存在着一座巨大无比的“心油炉”。
炉火熊熊,燃烧的正是从枯骨城,乃至整个南荒大地之上汲取而来的万千生灵的怨念与痛苦!
炉底,一根粗壮到极致、贯穿天地的巨柱延伸而出,其另一端,死死地连接着那轮伪装成血月的核心!
“找到了。”
顾玄缓缓起身,不再看万法池一眼,径直走向殿堂深处一间尘封已久的地底密室。
他推开石门,唤醒了沉睡在其中的一道枯藁身影。
“天轨匠·星骸老人。”
那是一个双目失明,脸上每一道皱纹都仿佛对应着一条星轨的老者。
他被囚禁于此已近三百年,神魂早已与镇魔殿的基石绑定,无法反抗。
听到呼唤,老人干瘪的身体微微一颤,用空洞的眼眶“望”向顾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三百年了……终于有人,要动这该死的天轨了吗?”
顾玄没有废话,直接将那面依旧映照着“倒悬之城”与“心油炉”的铜镜,递到老人面前。
老人伸出布满老年斑、却异常稳定的双手,颤抖着抚摸上镜背那繁复古老的纹路。
仅仅触摸了片刻,两行浑浊的泪水便从他空洞的眼眶中汹涌而出。
“恨……以无尽之恨为基石……名……以上界真名为道引……桩……以百名死士之魂为支柱……”他喃喃自语,仿佛在解读一段被遗忘的禁忌史诗,“阵法对了……都对了……可是……”
他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眶死死“盯”住顾玄:“可若殿不开口,月怎肯入腹?”
顾玄转身,冰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堪称狰狞的笑容。
他一步跨出,身形已出现在“育兽园”的最深处。
这里封印着他得到镇魔殿以来,炼化的最诡异的一件战利品——情蚀丝傀。
那是一具被无数符文锁链捆绑的傀儡残骸,它曾是上界某位大能的忠犬,后被打落凡尘。
即便只剩残核,其神经末梢依旧与这座镇魔殿的主轴隐隐共振,仿佛想要回到昔日主人的身边。
顾玄走到傀儡面前,无视其散发出的阴冷气息,悍然撕开自己胸前的衣袍,露出下面因强行动用【断联阵】而布满冰晶裂痕的皮肤。
他并指如刀,划开胸膛,逼出一滴蕴含着自己最精纯本源的魔血,精准地弹入傀儡残核之中。
“你想回去当狗?”
他的声音低沉如魔鬼的私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好,我给你一个机会——”
“替我开口!”
话音落下的刹那,那滴魔血轰然炸开,彻底激活了傀儡残核中那丝对上界的最后渴望!
轰隆隆——!
整座镇魔殿发出剧烈的颤动!
殿外,墙壁上那些本是死物的万魔浮雕,竟在同一时刻齐齐扭动起来,仿佛活了过来!
它们发出无声的咆哮,最终,所有力量都汇聚到了镇魔殿那扇紧闭的中央巨门之上!
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那扇亘古不动的大门,竟缓缓地、一寸寸地向内凹陷、变形、张开……最终,在葬旗岭的峰顶,形成了一张遮天蔽日的巨口虚影,正对着苍穹之上那轮血月!
子时已至。
血月循着它万古不变的轨迹,终于运行至葬旗岭的正上方,冰冷而妖异的红光,将整座山巅映照得如同炼狱。
顾玄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张开的巨口虚影正上方,立于殿堂之顶。
他手中,紧握着一枚黑色的弑神令。
他的身后,那一百道被唤醒了至痛记忆的伪英灵残魂,化作一道悲伤的洪流,环绕着他疯狂盘旋。
殿堂之下,万法池的能源已提升至过载的临界点!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牌,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轮血月,嘶吼出最后一个指令:
“逆天九祭——启!”
刹那间,整座镇魔殿轰然离地,拔地而起!
那张由殿门所化的巨口虚影,猛地喷出一道纯黑如墨、连接天地的能量光柱,如同一条自深渊探出的贪婪巨蟒,以无可阻挡之势,死死缠向了天际的血月!
大地之上,镇魔殿升空留下的吞月投影覆盖了方圆千里,无数目睹此景的凡人与修士,皆被这神魔般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跪伏在地,以为末日降临。
也就在这天地震颤,万物失声的最后时刻,一道虚幻的残魂悄然浮现在顾玄的肩头。
那是囚神者·顾昭,在窥见了倒悬之城后,终于恢复了一丝完整的神智。
他望着那即将被黑柱拖拽而下的血月,轻轻地在顾玄耳边说道:
“兄弟,这一口……别咽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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