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车驾停在路边,稍稍远离行军队伍,因为马踏人踩,灰尘挺大,给伤口上药时,除了忌水之外,也忌灰尘。
军医背着个药篓,手中拿着一把烧红的古怪烙铁,对着老将胳膊,正在焊接....不对!正在止血。
嗤——
一股肉香传来,令吕嬛不由咽了几下口水。
老将疼得龇牙咧嘴,闭目强忍。
吕嬛看得皱眉揪心,膛目结舌。
这种止血方式,实在简单且...粗暴,可问题是,还真有效,军医都在收摊了。
想必没有伤到动脉,不然电焊机来了都没用...
吕嬛看得入定之时,严氏眉宇当中闪过几分忧愁,看着老将关切道:“父亲,可有感觉好些?”
能好才怪,老将摸了摸脸上的淤青,本想开口痛骂,临到嘴边反而变了样:“无碍,那小子武艺甚是了得,然脾气暴躁,可曾伤你?”
“未曾,”严氏见他一身淤伤,却还挂念自己,泪水便流了下来:“他待我很好。”
“哼!”
见女儿流泪,老将骤然起身,引得身上甲片细碎作响,“玉儿莫哭,经此一战,为父已然探清虚实,知晓这厮不能力敌,待为父去寻些香灰回来,下次与之对阵时洒入他眼中,定能斩其首级,带你归家。”
“万万不可!”严氏大惊失色,看着吕嬛泣声而言:“我与他育有一女,早成一家,安忍相害。”
汉末女子经济并不独立,哪怕妻子是路上抢来的,娘家再不乐意,见到米熟成饭,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更何况,吕布这厮女儿都这么大了。
老将一阵颓然,跌坐在车辕上,沉默片刻之后,收拾了一下心绪,目光中满是慈爱,朝吕嬛招手道:“过来,让姥爷看看。”
吕嬛大喜过望,这慈眉善目的,是打算原谅了吗?
她见有得谈,赶紧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叠掌弯腰行大礼:“姥爷好!”
“好!好!好啊!都这么大了,”老将开心坏了,虚扶一把之后问道:“玉儿,这丫头十岁了吧,个子真高,快与我说说名字。”
吕嬛:“......”
严氏哭笑不得,却也不敢隐瞒:“这是小女嬛儿,字玲绮,已经及笄。”
“及...及笄?”老将缓缓站了起来,绕着吕嬛走了两圈,面露凝重道:“缘何瘦小如猴?莫非那小子没给饭吃?”
吕嬛垂手站立,不想搭话,独自生着闷气。
“父亲莫要见怪,”严氏适时出来解围道:“此皆因我而起,从巴蜀流落到并州,已是体弱,见孕之后更是多病,足月犹不显腹,生产不足三斤,这才害了玲绮。”
“那个混账东西!”老将粗眉竖起,大怒道:“他就没让你修养几年?天杀的败类,枉为人夫!”
“父亲别怪他,”严氏哽咽着解释起来:“我被人拐卖到千里之外,早就熬坏了身子,得女玲绮已属大幸,从此之后已是子嗣难为,怨不得奉先。”
老将闻言,顿时老泪纵横,抿紧的嘴唇颤动不已。
往事不堪回首,再谈亦是徒增伤悲。
他努力收起悲怆之色,转而对吕嬛和颜悦色道:“嬛儿,想不想随姥爷回巴郡?”
吕嬛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她的宏图霸业才刚起步,怎能半途而废。
为此,她脸色为难道:“姥爷,我与母亲,过得挺好...”
“休要诓我!”老将不乐意了,说话声音大了一些,“我可是打听清楚了,你父亲甚不靠谱,从并州跑到洛阳,然后烧了洛阳跑到长安,之后败出长安投靠袁术,末了又跑到河北依附袁绍...”
他掐着手指,数落起来毫不客气:“大汉有名的诸侯,他是一个不落下,上门串了个遍,怎地?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还能叫好?”
吕嬛听完脸色囧红,这话如何反驳?没想到姥爷此番前来,竟已做足功课。
她转头看向严氏,问道:“母亲,你全都说了?”
严氏抬起袖角,拭去眼角泪珠,轻声说道:“没有,我只在信中提了下邳被围之事。”
吕嬛愣住了,母亲还真的写信求援。
“哼!那等暴戾之人,岂能拦住悠悠众口,”老将面向严氏不忿道:“我初来乍到,见你一家脱险,本想就此返回临江,若非有人不畏虎狼,告诉我吕家虐妻,只怕已经酿下大错,让你陷入火坑而不自知。”
“父亲既然早就来了,为何不敢相认?”严氏自小离家,此刻抵不住乡愁,又开始落泪。
老将长长叹息:“初到徐州时,见你在村庄赈粥,很是面善,几番打听之下,方知你是玉儿,村民跟我说,你是温侯之妻,很是富贵,我听完自然欣慰,子女无恙,父亲心安,安能多做打扰。”
吕嬛猛然想起拜义父那天,路过重建当中的洪泛村,没想到那时候姥爷就到了。
“父亲要置我于不孝之地吗?”严氏面露几分责怪:“女儿连口热饭都没奉上,若是让奉先知道,以后如何在他面前抬头!”
“你孝顺我当然知道,”老将摇摇头道:“但那个吕奉先还是免了,都捅死两个义父了,再提孝道就过分了。”
严氏闻言无话可说,垂目低头,很是难为情。
因为现在吕布还要再加上一条罪状:殴打老丈人。
吕嬛适时搭话:“姥爷,是何人跟你说吕家虐妻?”
“众人皆知!”老将咬牙道:“不然我何至于一路跟到许都,就是想借机带走你们娘俩。”
“姥爷自当明察,怎可听人嚼舌,”吕嬛顿感理直气壮,面对严氏说道:“有没有受虐,我母亲最清楚,何不直接问她?”
此事稳了!
吕嬛暗自窃喜,世人常赞诸葛亮神机妙算,自己则是更胜一筹,直接未卜先知了,没想到剧本完全按照她编的来演,岂不让人得意乎?
老将气急:“多人声称,布营中酒后施暴,鞭声连连,惨叫彻夜。”
严氏面露羞涩,目光躲闪道:“父亲莫听他人胡言,我与奉先...相处甚欢...”
夫妻之间的鞭策,怎能叫施暴?但她又不好开口说出。
老将听完一阵愕然:“这也叫...相处甚欢?”
玉儿不会是被打出幻觉吧?
“父亲有所不知,”严氏咬了咬唇瓣,只好如实告知:“有鞭打,也有嚎叫,可...并无彻夜,定是有人见不得我好,因而恶意中伤。”
“那也不行!”老将用力握紧腰中佩剑,起身就要离开:“为父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住你俩,定让那不做人的吕奉先,也尝尝被父辈捅窟窿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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