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便是后世的兰州。
这是一座扼守黄河要冲的边郡坚城。
城池两面环水,一面靠山,若要强攻,只有东门一条途径。
金城山水不同寻常,山是关山,一个‘关’字,便足以说明此山的地位如同关隘般险要,拱卫着城南,让攻方无法在那里展开阵势。
水是黄河,自古以来的两道天险便是黄河与长江。
这种将黄河水引为护城河的城池,吕嬛见了也是没招,只能在城外挖起壕沟,似乎打算长期围城,却并无急切攻城的迹象。
吕军营寨,中军大帐内,一场军议正在进行。
“嘭!”吕布一巴掌拍在简易木桌上,震得杯盏乱跳:
“有何可议?逢敌便亮剑,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且看本将军带队登城,必能一鼓而下!女儿何不命人打造云梯冲车,为父亲自先登,三日之内,必提韩遂老儿和马腾那厮的人头来见!”
他声若洪钟,气势十足,帐内诸将似乎已看到方天画戟在城头掀起腥风血雨的场景。
“父亲...”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瞬间压过了吕布的豪气。
吕嬛揉了揉眉心,无奈地瞥了自己这位勇冠三军的老爹一眼,“你是想用关中儿郎的性命,去填平那东门的河沟吗?”
吕布气势一滞,嘟囔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保存自身,消灭敌人,乃是为将者之本分。”吕嬛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帐中一位眼神冷静的女子,“王异,你来说说。”
王异微微颔首,走到沙盘前,声音平稳:“都督请看——金城东门确是一马平川,但建造位置却是依山傍河,强攻乃下下之策。眼下破敌之机,不在城墙,而在城内。”
她纤细的手指划过代表金城的土垒:“其一,韩、马败军仓皇入城,士卒惊魂未定,将帅猜忌已生。十万联军溃败,以关西军阀的品性而言,岂能无怨?定会互相指责。”
“其二,也是关键,”王异的手指在城内区域画了个圈:
“凉州诸阀,历年征战,所恃者无非劫掠供养军队。此番溃败,携裹入城的粮草必定有限。依其本性,府库存粮必先紧着嫡系,寻常士卒与城中百姓,定会断炊。此刻金城,外有我军围困,内有饥荒之忧,实乃一座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一旁的张先若有所思:“王参谋的意思是,城内自己会乱?”
“非但会乱,而且只需稍加引导,其乱自生。”王异看向吕嬛,“都督,我军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金城之固,固于黄河山峦,更固于人心。今其人心已散,我等只需做那最后一根稻草,便能让其从内部瓦解。”
吕嬛眼中闪过赞许之色,王异这番分析,深合她意。
她站起身,走到帐中,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王异所言极是。强攻?那是最后没办法的办法。咱们要做的,是让这座城,从里面自己把门打开。简单说,咱们来个...‘温水煮青蛙’外加‘声东击西’。”
“温水煮青蛙?”姜囧疑惑地重复,他本是凉州人,对这位女都督时不时冒出的新奇词句颇感好奇,“都督,这是何意?青蛙为何物?”
不等吕嬛解释,一旁摆弄着沉重流星锤的董白抬起俏脸,眨了眨眼:“姜将军,青蛙就是田鸡呀,可好吃了!阿姊的意思是,要把城里的韩遂马腾他们像煮田鸡一样,慢慢煮熟,等他们发觉烫的时候,已经跑不掉啦!”
她说着,还咽了口口水,似乎真想起了香喷喷的田鸡肉。
众人闻言,不禁莞尔,帐内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
张先却一本正经地追问:“都督,那这温水如何烧?东又该如何声?西又该如何击?”
吕嬛笑道:“这‘温水’嘛,就是攻心之术。第一,舆论攻心。”
吕嬛吩咐身边的书记官:“立刻准备攻心之策,然城中士卒百姓多不识字,需以他们能懂之法行之。”
“其一,图画喻心。在木简、布帛上绘以简画:画一碗满满的饭,旁边一个‘吕’字旗;画一兵卒放下兵器,换取铜钱归家;画仓廪打开,粮食分与百姓。以此类图画,大量抛射入城中。一图胜千言,饥肠辘辘时,不会有人看不懂。”
“其二,乡音传心。从降卒和本地募兵中,择其嗓门洪亮者,轮番用凉州口音大声呼喊:
‘关中军只惩首恶,胁从不问!愿降者优待,愿归家者发给路费!’
‘破城之后,开仓放粮,清算豪强,三年不征赋税!’
让守城的同乡亲耳听到,亲口相传。”
“其三,在城外上风口,多架大锅,把军中携带的肉干、腌货,混着粟米一起煮,香味怎么浓怎么来。要让城头上的守军,每天饭点都能闻到咱们这边的肉香,看着咱们吃饭!”
吕布这回听懂了,咧嘴笑道:“这个好!馋死那帮龟孙!”
“至于韩遂、马腾等首脑,”吕嬛嘴角勾起一抹戏谑,“他们自是识字的。本都督亲自为他们单独撰写绢书。他们看得懂,且必定气得懂。”
“最后,亲切问候。”吕嬛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用厚纸卷成的喇叭筒,“找个大嗓门每日到城下,跟他们‘聊聊天’,汇报一下我军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再‘关心’一下他们城里还有多少存粮,昨晚又饿死了多少人,有没有发生营啸火并。”
帐中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
连一向严肃的姜囧都忍不住嘴角抽动,这主意,也太损了。还是一连串的损招。
张先抱拳:“这种粗活,可让末将来干!”
骂人的活,特别是拐着弯骂人,他最熟悉了,保准把韩遂骂得不愿上城。
吕嬛笑道:“自然可以。”
“至于‘声东击西’,”她稍稍收敛笑容,正色道:“父亲,这‘声东’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你率领魏越、成廉,大张旗鼓打造攻城器械,每日到东门外骂战、佯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务必让韩遂马腾认为我们主攻方向就是东门,将城内的守备力量都吸引过去。”
吕布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包在为父身上!定叫那老贼死都不敢合眼!”
“而真正的杀招——‘击西’,”吕嬛目光转向董白和张先:“则在于黄河。金城依山傍水,韩遂等人必以为黄河天险万无一失,对水门及沿岸防御必然松懈。你俩过来一下...”
她额外铺开一张地图,招呼道:“这是金城的布防图,水门的位置我已经标出。等过上几天,城内守军疲惫不堪时,我军便由水门破城!”
董白兴奋地小脸通红,用力点头:“阿姊放心,我一定把那个‘水门’砸开!”说着晃了晃手中的流星锤。
吕嬛又看向王异和姜囧:“王异,你心思缜密,负责编写凉州攻略。夺下金城之后,本都督便要挥兵北上,直取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一举平定凉州,打通河西走廊。”
“属下遵命!”王异应道。
她微微低头,对吕嬛很是服气。
历来的军阀混战,几乎都是拉锯状态,似关中军这般摧枯拉朽的...简直闻所未闻,甚至还是以少胜多。
王异敢说,连番的胜利,关中兵卒的精锐因素只占了三分,其他七分,全靠这位吕都督的运筹帷幄。
渭河河谷,她只献了御敌之策,可都督竟直接加了一招‘倒卷珠帘’,直接兵临敌营老巢。
而此刻的金城,还没打下来,吕都督就将目光铺满整个凉州。
这般智谋,这般眼界,或许,这就是她的‘明主’了。
想到这,王异不由抬眸看向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吕嬛,躁动不安的心,慢慢地平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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