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
凤临那平淡到近乎漠然的两个字，如同两颗冰珠，砸在凝固的空气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没有愤怒的质问，没有激烈的反驳，只有一种仿佛源自生命本质的、居高临下的漠视。仿佛太子姬长明口中那代表着中央神朝无上权柄的“规矩”，在他眼中，不过是蝼蚁制定的、可笑的巢穴法则，连让他多费一分心神去理解的价值都没有。
这种极致的漠然，比任何狂怒的咆哮都更具挑衅意味，也更让人心底发寒。
姬长明温润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遏制的怒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他身居高位已久，习惯了所有人的敬畏与顺从，何曾被人如此无视，甚至可说是轻蔑地对待过？
他周身那属于皇者的威严气息不再掩饰，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与凤临那无形中散发出的、冰冷而浩瀚的威压在空中无声碰撞、挤压，让整个庭院的空间都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嗡鸣。那些东宫侍卫更是如临大敌，额角渗出冷汗，几乎要控制不住拔出兵刃。
苏小蛮吓得紧紧抓住陆明轩的胳膊，小脸煞白。陆明轩亦是面色凝重，体内灵力暗自运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这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引爆的危急关头——
星澜动了。
她没有再犹豫，也没有丝毫畏惧。她向前一步，不是挡在凤临身前，而是坚定地、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凤临垂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心微凉，带着一丝因紧张而生的薄汗，但握住他的力道，却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凤临那冰封般的金眸微微一动，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手，又看向她坚定望向太子的侧脸。他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微颤和那份义无反顾的力道，眼底深处那万年不化的冰霜，似乎被这小小的动作凿开了一丝缝隙，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动容。
星澜没有看他，她的目光清澈而坦荡，直直地迎向太子姬长明那已然蕴藏着风暴的眼睛。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如同玉磬轻鸣，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响彻在寂静的庭院中，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对峙：
“太子殿下。”
她的开口，瞬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姬长明压抑着怒意，目光转向她，似乎想听听她还能说些什么。
星澜握紧凤临的手，仿佛从他那里汲取着无尽的力量和勇气，继续开口，声音平稳而坚决：
“殿下厚爱，三番两次垂青，赠以重礼，许以高位，星澜……惶恐，亦感念于心。”
她先是礼节性地表达了感谢，姿态不卑不亢。
姬长明脸色稍缓，以为她终于要在压力下改变态度，或许是想找个台阶下。
然而，星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刚刚缓和的神色瞬间冻结。
“然而，”星澜话锋一转，灰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游移和闪烁，只有一片澄澈的坚定，“殿下之情，星澜无法接受，亦不会接受。”
她抬起与凤临交握的手，举至身前，这是一个无比清晰、无比郑重的宣告姿态。
“我凌星澜之道侣，自始至终，唯有凤临一人。”
她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誓言，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无论他是何身份，来自何方，拥有何等力量，或是一无所有。无论前路是坦途仙域，还是万丈深渊。”
她侧过头，深深地看了凤临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恋，还有一丝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温柔。
“此生此世，我心之所向，唯他不变。此志，天地共鉴，大道为证！”
话音落下，满场皆寂。
风停了，云住了，连庭院中那几株灵植摇曳的叶片都仿佛定格。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那个站在殿前、与神秘强大的道侣十指紧扣、发出如此决绝宣言的女子。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加动人心魄。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选择与坚守，一种斩断所有后路、无视所有诱惑的决然。
一锤定音！
彻底打破了之前所有关于她可能左右摇摆、待价而沽的暧昧猜想！
苏小蛮捂着嘴，大眼睛里充满了激动的水光，看着自家师叔祖，只觉得此刻的师叔祖，浑身都在发光！陆明轩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看着星澜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敬佩。这才是他们天衍宗的师叔祖！重情重义，道心坚定！
而那些东宫侍卫，则是个个面露愕然与复杂。他们奉命而来，本以为是以势压人，逼迫对方就范，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如此一幕。这位凌魁首，不仅天赋绝世，心性更是如此……刚烈而纯粹。
姬长明脸上的表情，彻底僵硬了。
他站在那里，看着星澜那双清澈见底、唯有坚定无悔的眼眸，看着她与凤临紧紧交握、仿佛任何力量都无法分开的手，听着她那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的宣言……
他发现自己之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权谋、所有温文尔雅下的势在必得，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他可以用权势压迫，可以用资源诱惑，甚至可以动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
但他无法改变一颗已经彻底属于别人的心。
他输了吗？
不，他从未真正得到过，又何谈输赢？
只是，那份因为欣赏、因为棋逢对手而产生的悸动，那份身为太子、认为世间万物皆可掌控的自信，在这一刻，被现实击得粉碎。
他看着星澜，又看了看她身旁那个自始至终都淡漠如冰、却因她一句宣言而眼底微澜的男人，心中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挫败、失落，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
或许，这样的女子，本就不该被任何权势所束缚。她属于更广阔的天空，属于能与她并肩同行、征服星海的强者。
而他，终究是困于这神朝权柄之中的……凡人。
许久，姬长明脸上那僵硬的表情，才缓缓化开，重新变成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那笑容，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苦涩与复杂。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对着星澜，也对着凤临，微微颔首。
“凌魁首之心意，孤……明白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和，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
“既如此，是孤……执念了。”
他没有再看那卷可能依旧存放在东宫宝库的《混沌古经》，也没有再提任何招揽或联姻之语。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星澜一眼，那目光中，有遗憾，有欣赏，有祝福，最终都化为一片平静的湖水。
“祝愿二位……大道同行，永世不离。”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步履依旧从容，却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走向那架华贵的龙辇。
“殿下……”有侍卫低声欲言。
姬长明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
龙辇升起，蛟龙长吟，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离开了云缈宫，消失在瑰丽的晚霞之中。
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只是这一次离去，意味着某些可能性的彻底终结。
庭院中，紧张的气氛骤然松弛下来。
苏小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师叔祖，您刚才真是太帅了！”
陆明轩也上前，郑重道：“师叔祖立场分明，令人敬佩。”
星澜直到太子的龙辇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松开了紧握凤临的手，发现自己的掌心竟然全是汗。刚才那一刻，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她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抬起头，看向凤临，正好对上他垂落的目光。
那双金色的眼眸，此刻不再冰冷，也不再漠然，里面涌动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沉而复杂的情绪，仿佛有万千星辰在其中明灭，最终沉淀为一种几乎要将她溺毙的专注与……温柔？
“凤临，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然而，凤临却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了她的唇上，阻止了她后面的话。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他特有的清冽气息。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看了许久许久。
然后，他收回手指，转身，向着殿内走去。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星澜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消散在风中的低语。
“……很好。”
星澜愣在原地，看着他那挺拔如松的背影，回味着那两个字，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心底像是被蜜糖填满，甜得发胀。
她知道，这场由太子引发的风波，或许暂时告一段落。
但她更知道，她与凤临之间的羁绊，经此一事，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然而，她也隐隐感觉到，太子的退让，恐怕并非事情的终结。
神朝的规矩，权力的暗流，绝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坚定选择而停止涌动。
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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