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漏夜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程家大宅张灯结彩,前院笙歌不绝,酒肉的香气顺着北风飘过三重院落,飘到最西边的偏院柴房时,已经淡得只剩下一点点油腻的味道。
柴房里没有灯,只有灶膛里将熄未熄的柴火,映出一张苍白却清秀的脸。
十五岁的程一鸣蹲在灶前,手里捧着个豁了口的陶碗,小心翼翼地搅动着里面黑褐色的药汁。药是从三姨娘院里求来的边角料,他挑拣了半天,才凑够一副的量。药罐是母亲柳如烟当年从宗门带出来的唯一物件,如今罐身上已经有了三道细细的裂纹。
“鸣儿。”
里间传来虚弱的声音。程一鸣连忙放下碗,掀开补丁摞补丁的棉布帘子。
柳如烟斜靠在土炕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旧被,正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绣着什么。听到动静,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本该美丽、却被岁月和病痛侵蚀得憔悴的脸。三十出头的人,鬓边已有了白发。
“娘,您怎么又起来了?”程一鸣快步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绣绷,“大夫说了,您不能劳累。”
绣绷上是一幅《百仙贺寿图》,已经完成大半。云雾缭绕的仙山之间,八十七位仙人或驾鹤或乘云,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最难得的是每位仙人的衣袂纹路都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绣成,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微光。
这是母亲绣了整整三个月的活计。
下个月初八是程家家主程远山的六十大寿,主母吩咐各房都要献上寿礼。柳如烟是二老爷的侧室,二老爷五年前外出游历失踪后,她们母子三人在程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这份寿礼,是她们能否继续留在程家过冬的关键。
“还剩最后十三位仙人,今晚绣完,明日就能交上去。”柳如烟轻声说,又忍不住掩口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
程一鸣眼眶一热,别过头去,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娘,您吃点东西再绣。我去厨房帮工,王嬷嬷偷偷给了我两个肉包子。”
油纸包里是两个已经冷透的包子,皮薄馅大,是前院宴席上剩下的。
柳如烟看着儿子,眼中闪过心疼:“你又去前院了?若是被大少爷看见……”
“我绕的后厨小门,没人看见。”程一鸣掰开一个包子,递到母亲嘴边,“您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雨呢?”
“妹妹睡下了。”程一鸣看向炕的另一头。
十岁的程小雨蜷缩在薄被里,睡得并不安稳,小脸在睡梦中还皱着,显然是饿着肚子入睡的。程一鸣悄悄把另一个包子放在妹妹枕边——等她半夜饿醒,就能吃到。
柳如烟只吃了小半个包子,剩下的硬塞回儿子手里:“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母子二人推让间,柴房的门突然被重重踹开。
寒风裹挟着雪花灌进来,灶膛里的火苗剧烈摇晃。三个身影堵在门口,为首的是个锦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手里提着盏明晃晃的气死风灯。
正是程家嫡长孙,程天宇。
“哟,三更半夜的,在这儿偷吃什么好东西呢?”程天宇身后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都是炼体三重的武者,一进门就带来一股压迫感。
程一鸣下意识把包子藏到身后,站起身挡在母亲床前:“大少爷,这么晚来偏院,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程天宇嗤笑一声,目光在柴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柳如烟手中的绣绷上,“我来看看,某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是不是在偷主母的‘天蚕丝’。”
柳如烟脸色一变:“大少爷这话从何说起?这绣线是我用自己的月钱买的……”
“你的月钱?”程天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一个病秧子,每个月那点月钱够买药就不错了,还能买得起天蚕丝?这丝线分明是母亲房中被盗的那批!”
他一挥手,身后家丁上前就要夺绣绷。
程一鸣横跨一步拦住:“大少爷!我娘绣这幅《百仙贺寿图》是为了家主寿诞,每针每线都是清清白白!您若不信,可以去问绣坊的刘掌柜——”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
程天宇甩了甩手,冷笑道:“本少爷办事,需要你一个庶子教?”他炼体五重的修为,这一巴掌直接把程一鸣打得踉跄后退,嘴角渗出血来。
“鸣儿!”柳如烟挣扎着要下床,却因咳喘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丁抢走绣绷。
程天宇接过绣绷,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眼中闪过惊艳,随即转化为更深的嫉恨。一个贱妾之子,一个病弱妇人,竟有这般手艺?
他忽然笑了:“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柳姨娘,你偷盗主母财物,按家法当鞭笞三十,逐出程家。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念在你为家主寿诞用心准备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柳如烟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什么机会?”
“这绣功确实不错。”程天宇慢条斯理地说,“这样吧,从今夜起,你搬去我院里的绣房,专门为我母亲绣几幅屏风。至于这《百仙贺寿图》……自然是我献给祖父的寿礼。”
“你!”程一鸣怒目圆睁,“这是我娘绣了三个月的——”
“三个月的赃物。”程天宇打断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程一鸣,你是不是也想跟你娘一起去跪祠堂?”
祠堂。
这两个字让柳如烟浑身一颤。
程家祠堂阴冷潮湿,寻常人跪上一夜都要病三天,以她现在的身子骨,进去就是送死。
“我去。”她哑声说,挣扎着要下床,“绣房我去,但请大少爷放过鸣儿和小雨,他们还小……”
“娘!”程一鸣跪倒在地,抓住母亲的衣袖,“不能去!您的身子受不住的!”
程天宇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母子情深,真是感人。不过柳姨娘,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在命令你。”
他弯腰,凑到柳如烟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当年不是号称‘青岚宗第一美女’吗?怎么,现在这副鬼样子,还想跟我谈条件?”
柳如烟瞳孔骤缩。
青岚宗,那是她心底最深、最痛的秘密。
十五年前,青岚宗遭魔道围攻,全宗上下三百余人,只逃出她一个。她带着重伤流落至此,被程家二老爷所救,不得已做了侧室。这些年她隐姓埋名,就是怕仇家寻来,连累程家。
程天宇怎么会知道?
仿佛看穿了她的惊恐,程天宇直起身,悠悠道:“我父亲上个月接待了一位客人,来自‘血煞门’。那位客人说起十五年前一桩旧事,提到青岚宗有个女弟子逃了,形容相貌,倒是跟柳姨娘你有七八分相似。”
血煞门。
覆灭青岚宗的元凶之一。
柳如烟的脸彻底失去血色,连咳嗽都忘了,只是死死盯着程天宇。
“放心,我没告诉父亲。”程天宇很满意她的反应,“只要你乖乖听话,这个秘密我会烂在肚子里。否则……血煞门悬赏令上,青岚宗余孽的人头,值五百块下品灵石呢。”
说完,他不再看瘫软在床的柳如烟,转向程一鸣:“至于你,今晚就去祠堂外跪着,替你娘赎罪。什么时候绣屏风绣好了,什么时候起来。”
两个家丁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程一鸣。
“放开我!程天宇,你有什么冲我来,别动我娘!”少年奋力挣扎,可炼体二重与三重的差距犹如天堑,他被拖拽着往外走,只能回头嘶喊,“娘!娘!”
柳如烟想要追出去,却因急火攻心,一口鲜血喷在破旧的被褥上,昏死过去。
炕的另一头,程小雨不知何时醒了,正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小小的身子在被子里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二、祠堂寒夜
程家祠堂位于大宅东北角,背靠后山,终年少见阳光。
程一鸣被扔在祠堂外的青石板上时,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落在他单薄的棉衣上,很快融化,浸湿一片。
“跪好了!”家丁踹了他一脚,“大少爷说了,天亮前敢起来,打断你的腿。”
两人骂骂咧咧地离开,祠堂周围恢复了死寂。
程一鸣跪在雪地里,膝盖很快冻得失去知觉。但他没有动,只是死死盯着祠堂紧闭的大门。
门内,母亲正跪在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他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刀子割在他心上。
“娘……”少年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上,双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渗出鲜血,“对不起……是儿子没用……”
如果他再强一点,如果他能修炼到炼体四重、五重,程天宇怎么敢如此欺辱他们?
可是凭什么?
同样是程家血脉,就因为他母亲是侧室,是“小的”,他就要天生低人一等?就要像条狗一样活着?
寒风呼啸,卷起积雪扑打在脸上。
程一鸣抬起头,望向祠堂屋顶。飞檐上的石兽在雪夜中沉默,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
忽然,他胸口一阵灼热。
那感觉来得突兀,像是一团火在心脏的位置燃烧。程一鸣下意识扒开衣襟,低头看去——
什么都没有。
只有瘦削的胸膛,和因为常年营养不良而突出的肋骨。
可那股灼热感越来越强烈,伴随着一种奇异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苏醒,想要破体而出。
“这是……”程一鸣茫然地捂住胸口。
就在这时,祠堂里传来柳如烟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娘!”
程一鸣再也顾不得什么家法,猛地起身冲向祠堂大门。门从里面闩上了,他拼命拍打:“开门!我娘晕倒了!开门啊!”
无人应答。
守祠堂的老仆不知去了哪里,整座祠堂如同坟墓。
程一鸣后退几步,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撞向木门。
“砰!”
“砰!”
“砰!”
单薄的身体一次次撞在厚重的门板上,肩胛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可门纹丝不动——这是百年铁木所制,莫说他一个炼体二重,就是炼体六重来了也撞不开。
绝望像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
程一鸣跪倒在门前,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雪水,砸在青石阶上。
“救救我娘……谁来都好……救救她……”
他喃喃着,声音在风雪中破碎。
胸口那团火燃烧到了极致,烫得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自己胸口浮现出淡淡的灰色纹路,那纹路复杂而古老,像是某种文字的雏形,又像是天生的骨纹。
纹路一闪即逝。
但就在它出现的瞬间,祠堂周围百丈内的雪花,忽然停滞了一瞬。
不是风停了,而是雪花悬在了半空中,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托住。虽然只有短短一息,但那种时空凝固般的异常,还是引起了某些存在的注意。
后山深处,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这是……混沌的气息?”
声音缥缈,带着惊疑。
三、药山之险
柳如烟被抬回偏院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祠堂守夜的老仆发现她昏迷,禀报了主母。主母懒得管一个病妾的死活,只打发人去请了坊市的赤脚大夫。
大夫把了脉,摇摇头:“寒气入肺,旧伤复发,加上急火攻心……能撑过今晚就是命大。”
程一鸣跪在床前,握着母亲冰凉的手,一言不发。
程小雨坐在床尾,眼睛哭得红肿,却不敢出声,只是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
大夫开了张药方:“按这个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若能找到‘血灵芝’做药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血灵芝?”程一鸣抬起头,声音嘶哑,“哪里能找到?”
大夫瞥了他一眼:“鬼雾山深处或许有。但那地方邪门得很,常年雾气不散,听说有妖兽出没。你们程家每年采药,也只敢在外围转转。”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小兄弟,我劝你一句,别去送死。你娘这病……是命。”
送走大夫,程一鸣看着药方,又看看床上气息微弱的母亲。
血灵芝。
鬼雾山。
他知道那座山。程家药田就在鬼雾山外围,每年都有采药人失踪。家族明令禁止子弟深入,违者重罚。
可是……
柳如烟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呢喃:“鸣儿……小雨……别怕……”
程一鸣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决绝。
“小雨,照顾好娘。”他站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个破木箱,翻出一把生锈的柴刀,又找出几根麻绳和火折子。
“哥,你要去哪?”程小雨抓住他的袖子,声音发颤。
“去给娘找药。”程一鸣蹲下身,擦去妹妹脸上的泪,“听话,哥天黑前回来。”
“可是鬼雾山——”
“哥会小心的。”
程一鸣掰开妹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柴房。
他先去厨房偷了三个冷馒头,又去马厩顺了匹老马——那是拉车用的驽马,跑不快,但总比走路强。
出程家大宅时,守门的家丁认得他,嗤笑道:“哟,这不是三少爷吗?这是要去哪啊?该不会是想跑吧?”
程一鸣低着头,闷声道:“去坊市给娘抓药。”
家丁也没多想,摆摆手放行了。
半个时辰后,程一鸣勒马停在鬼雾山脚下。
抬头望去,整座山笼罩在灰白色的雾气中,能见度不足十丈。山风吹过,雾气翻涌,隐约能听见深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
他把老马拴在山脚下的林子里,紧了紧身上的破棉袄,握着柴刀,一头扎进浓雾中。
起初还能辨认路径——这是程家采药人常走的小道,两侧有砍伐的痕迹。但走了约莫一炷香后,小路到了尽头,前方是茂密的原始山林。
程一鸣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张粗陋的地图。
这是他从家族书阁偷抄的,标记了鬼雾山外围几种常见药材的分布区域。血灵芝的位置,在地图最深处,一个叫“断魂崖”的地方。
断魂崖,顾名思义,去了就回不来。
程一鸣收起地图,继续前行。
越往深处走,雾气越浓,光线越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藤蔓缠绕如蟒蛇。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草木味道,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他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响。柴刀在手里握出了汗。
突然,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程一鸣立刻蹲下身,躲在一棵古树后。透过雾气,他看见一个灰影在林间一闪而过,速度极快,带起一阵腥风。
是妖兽。
至少是一阶下品,相当于人类炼体三重的实力。
他屏住呼吸,等到那东西远去,才敢继续前进。
又走了半个时辰,程一鸣停下脚步。
前方出现一道断崖,深不见底,崖壁上挂着几条粗大的藤蔓。地图上标记,血灵芝就长在崖壁中段的岩缝里。
他走到崖边,探头往下看。雾气在崖下翻滚,什么也看不清。
程一鸣咬咬牙,把麻绳一端拴在崖边的大石上,另一端系在腰间,抓着藤蔓,开始往下爬。
岩壁湿滑,布满青苔。他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柴刀别在腰后,双手死死抓住藤蔓。
下到约莫三丈处,他看见左侧岩壁上有一道裂缝,裂缝里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光泽。
血灵芝!
程一鸣心中一喜,调整方向,向裂缝挪去。
就在他伸手要够到灵芝的瞬间,头顶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拴着麻绳的大石松动了!
程一鸣心脏骤停,下意识抓紧藤蔓。几乎同时,麻绳脱落,他整个人悬在半空,全靠一双手抓着藤蔓支撑。
藤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更糟的是,崖顶传来低沉的兽吼。
程一鸣抬头,透过雾气,看见一对猩红的眼睛,正从崖边探出来,死死盯着他。
那是一头通体灰毛的狼形妖兽,獠牙外露,涎水滴落。它的前爪正搭在那块松动的大石上——刚才的动静,是它弄出来的!
“雾影狼……”程一鸣认出了这种妖兽。
一阶中品,相当于炼体四重,而且是群居妖兽。
果然,又有几对猩红的眼睛在雾气中浮现。至少三头雾影狼,正缓缓逼近崖边。
完了。
程一鸣心中一片冰凉。
上不去,下不去,悬在半空就是活靶子。
一头雾影狼低吼一声,纵身扑来!
程一鸣本能地侧身躲避,狼爪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带起几道血痕。但他这一动,藤蔓剧烈摇晃,另一只手差点脱开。
又一头狼扑来。
这次避无可避。
程一鸣眼中闪过狠色,反手抽出腰后的柴刀,迎着狼头劈去!
“铛!”
柴刀砍在狼头上,竟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只在狼皮上留下道白痕,刀身却崩了个口子。
雾影狼吃痛,更加狂暴,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脖颈。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变慢了。
程一鸣看着越来越近的獠牙,看着崖下翻滚的雾气,看着裂缝里那株暗红的血灵芝。
他不甘心。
娘还在等他回去。
小雨还在等他。
如果他就这样死了,她们怎么办?
“不——”
胸口的灼热感再次爆发,比昨夜强烈十倍、百倍!
灰色的纹路在皮肤下浮现,这一次清晰可见,从胸口蔓延至脖颈,像是有生命般流转。纹路所过之处,血液沸腾,骨骼发出细微的嗡鸣。
一股古老、混沌、苍茫的气息,从他体内弥漫开来。
扑到眼前的雾影狼突然僵住,猩红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恐惧。那是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压制,仿佛眼前这个弱小的人类,体内栖息着某种令万兽战栗的存在。
“滚!”
程一鸣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字是吼出来的。
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
三头雾影狼同时后退,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夹着尾巴转身就跑,眨眼间消失在浓雾中。
崖顶恢复了寂静。
程一鸣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胸口的纹路正在缓缓消退,那股灼热感也逐渐平息。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来不及细想,因为藤蔓终于支撑不住,从根部断裂!
“啊——”
失重感袭来,程一鸣向下坠落。他拼命伸手去抓岩壁上的凸起,却只抓到一把青苔和碎石。
风声在耳边呼啸,雾气向上飞掠。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刚升起,他忽然看见下方不远处,崖壁上横生出一棵古松。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在空中调整姿势,伸手去抓松枝。
“咔嚓!”
松枝断裂,但下坠的势头缓了一瞬。
就这一瞬,程一鸣撞进了古松茂密的树冠里。无数枝条抽打在脸上身上,火辣辣的疼,却也起到了缓冲作用。
最终,他重重摔在树下厚厚的落叶堆上,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四、月华照影
程一鸣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不,不是天黑,是他掉到了崖底,这里终年不见天日,只有淡淡的月光透过层层雾气,勉强照亮周围。
他挣扎着坐起身,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到处都在疼。但检查一遍,发现竟然没有致命伤——左臂脱臼,肋骨可能裂了一两根,其余都是皮外伤。
简直是奇迹。
程一鸣想起昏迷前那一幕,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皮肤光滑,没有任何纹路。
是幻觉吗?
他不知道。
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他试了试左臂,疼得冷汗直冒,但还是咬紧牙关,抓住手腕,用力一扭。
“咔吧”一声脆响,关节复位。
程一鸣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如纸。他靠在树干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起身。
崖底比想象中宽敞,像是一条狭长的山谷,两侧崖壁高耸,中间有条溪流。溪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潺潺流动。
他走到溪边,掬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溪水刺激得精神一振。
然后,他看见了那株植物。
就在对岸的溪边,一株通体银白的草在月光下静静生长。草叶细长,叶脉流淌着月华般的光泽,周围三丈内,连雾气都淡了许多。
“月华草?”程一鸣认出这种灵草。
他在家族药典上看过记载:月华草,二阶灵药,只在月华浓郁、灵气充沛之地生长,有稳定神魂、疗愈内伤之效。一株月华草,坊市里能卖到五十块下品灵石,还是有价无市。
可这样的灵草旁边,怎么会没有守护妖兽?
程一鸣警惕地环顾四周。溪水平静,对岸树林寂静,只有虫鸣。
他犹豫片刻,还是涉水过溪——母亲的病需要钱,月华草能换来的灵石,足够买最好的药,甚至请真正的炼丹师出手。
水不深,只到膝盖。但溪水冰冷刺骨,冻得他双腿发麻。
好不容易走到对岸,程一鸣伸手去采月华草。
指尖即将触碰草叶的瞬间,他忽然僵住。
因为草丛里,躺着一个“人”。
准确说,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她侧卧在月华草旁,长发如瀑散开,遮住了大半张脸。白衣上沾染着暗红的血迹,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最诡异的是,女子身后,垂落着一条毛茸茸的、纯白色的尾巴。
尾巴?
程一鸣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尾巴还在,随着女子的呼吸轻轻起伏。
不是人。
是妖。
程一鸣头皮发麻,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可他刚退后一步,就停住了。
因为女子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呻吟。
那声音痛苦而虚弱,不像传说中的妖兽那般凶残可怖,反而像个重伤濒死的人。
程一鸣想起了母亲。
如果此刻有人看见重伤的母亲,会不会也这样转身就跑?
他站在原地,内心挣扎。
最后,他还是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拨开女子的长发。
露出一张脸。
程一鸣呼吸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女子。眉如远山,鼻梁秀挺,唇色苍白却依然精致如画。即便闭着眼,即便脸上沾着血污,那种美依然惊心动魄,不似凡俗。
只是她的眉头紧锁,睫毛微颤,显然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程一鸣的目光落在她肩头的伤口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从右肩延伸到胸口,皮肉外翻,泛着诡异的紫黑色,显然有毒。
他蹲下身,犹豫了一下,伸手探了探女子的鼻息。
微弱,但还有。
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
“你在发烧……”程一鸣喃喃道。
他从怀里掏出偷来的馒头,撕下一小块,蘸了溪水,轻轻润湿女子干裂的嘴唇。又撕下一截还算干净的里衣布料,浸湿溪水,为她擦拭额头降温。
做完这些,他看向那株月华草。
这草能疗伤,或许对她也有效?
程一鸣小心地采下月华草,在溪水里洗净,放进嘴里嚼碎。草汁入口清凉,带着淡淡的甜香。他俯身,轻轻掰开女子的唇,将嚼碎的草叶小心地渡进去。
喂完药,他坐在一旁,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带走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留她在这里?万一再来妖兽怎么办?
正犹豫间,女子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黑血。程一鸣连忙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背。
咳了好一阵,女子才缓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冰蓝色的眼眸,清澈如冰川深处的湖水,却又深不见底。此刻这双眼睛里盛满了痛苦和迷茫,但在看清程一鸣的瞬间,骤然转为凌厉的杀意。
“人族……”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程一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来,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女子抬手扼住了咽喉!
那只手纤白如玉,力道却大得惊人。程一鸣呼吸困难,脸涨得通红,拼命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
“看见我真身者,死。”女子眼中寒光闪烁,五指缓缓收紧。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
程一鸣看着那双冰蓝的眼睛,忽然就不挣扎了。
他想,也许这就是命吧。没死在雾影狼口中,却要死在一个素不相识的妖族手里。
也好。
至少不用看着母亲病死,不用看着妹妹受人欺凌。
他闭上眼睛,等待窒息。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扼住咽喉的手忽然松开了。
程一鸣跌坐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喘息,惊疑不定地看向女子。
女子也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困惑、惊疑,最后定格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程一鸣的胸口。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她低声问,声音依然虚弱,但杀意消退了许多。
程一鸣茫然摇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子没有追问,只是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让整张脸都生动起来,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有趣。”她说,“一个体内藏着‘本源混沌’气息的人族小子,居然在这深山老林里,给一只妖喂药疗伤。”
她撑着身子想要坐起,却牵动伤口,疼得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
程一鸣下意识上前扶她。
这一次,女子没有拒绝,任由他搀扶着靠在一块岩石上。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程一鸣。”
“程一鸣……”女子重复了一遍,冰蓝的眼眸微微眯起,“我记住了。我叫云霓裳。”
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那条纯白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她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满脸伤痕,眼中却依然清澈的少年,忽然觉得,这次重伤流落至此,或许并非全然是坏事。
至少,她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小家伙。
而程一鸣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轨迹,已经悄然偏离了既定的轨道。
混沌仙骨的苏醒,异族宫主的相遇,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寒门霜雪终有尽,至尊之路始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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