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转乾坤】。
这四个字在林野心中回荡,带来一丝劫后余生的战栗,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底气。虽然精神上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提醒着他这能力的巨大代价,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在规则面前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动参与者。
他迅速离开了那条小巷,远离了那个危险的清扫老人。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时间倒流前,那老人带来的恐怖规则反噬,以及小女孩混乱却关键的话语。
“它不走了……时间就停了……大家就都忘了……”
“照片能让大家想起来……也能让我离开……”
“爸爸也忘了……他把自己也关起来了……”
怀表停止,时间停滞,集体遗忘。照片是唤醒记忆和打破循环的钥匙。而钟表匠,这个循环的创造者,似乎也迷失在了自己制造的困境中。
“关起来了……”林野喃喃自语,目光再次投向了小镇中央那栋最显眼的建筑——停滞的钟楼。那里,是唯一符合“关起来”这个描述,且与“时间”直接相关的地方。
白天的钟楼广场,依旧是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几个老人如同雕塑般围坐,那个清扫老人也回到了他永恒不变的岗位上,机械地挥动着扫帚,仿佛巷子里那短暂的交锋从未发生。
林野没有再去尝试与任何Npc交流。他利用时间回溯获得的信息优势,清晰地知道哪些行为会触发危险。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绕着钟楼漫步,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扫过每一块青石,每一片斑驳的墙皮。
他的注意力,最终落在了钟楼基座背阴的一面。那里,爬满了厚厚的青苔和藤蔓,但在几丛枯萎的藤蔓后面,他似乎看到了一条极其隐蔽的、几乎与石墙融为一体的缝隙。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确认周围无人注意后,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干枯的藤蔓。
一个低矮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显露出来!洞口边缘粗糙,像是年久失修形成的破损,又被自然植被巧妙地遮掩了。这绝非正门,更像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
没有犹豫,林野立刻俯身钻了进去。
洞口后面,是一条向下的、狭窄而陡峭的石阶,充满了潮湿和霉变的气味。他沿着石阶向下走了约莫两三分钟,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隐藏在地下的、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小型工坊的空间。墙壁上挂着各种造型奇特的钟表,大的如脸盆,小的如纽扣,但它们无一例外,全都停止了走动。工作台上散落着精细的工具——小锤、镊子、螺丝刀、齿轮、发条……全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而在房间的角落,一张简易的木床上,覆盖着一块白布,白布下隐约显露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林野的心沉了一下。他缓步上前,轻轻掀开了白布。
下面是一具早已化为白骨的骸骨。骸骨身上穿着一套沾满油污的工装,姿势安详,仿佛只是在沉睡。他的右手骨掌中,紧紧攥着一本皮质封面的、巴掌大小的笔记本。
钟表匠。他果然在这里,但并非“关起来”,而是早已逝去。他将自己和他的工坊,一同埋葬在了这停滞的时间之下。
林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小心翼翼地从那紧握的指骨中,取出了那本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皮已经有些脆化。他轻轻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略显潦草却依旧能辨认的字迹。
【……小夏最喜欢我给她做的那只小鸟报时钟,每次报时,她都会咯咯地笑……】
【……她说,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钟表匠,能让时间唱歌……】
【……为什么?为什么时间不能倒流?为什么我不能回到那个下午?如果我修好楼道的窗户……如果我没有让她一个人去阁楼取玩具……】 这一页的字迹扭曲,充满了痛苦。
【……小夏走了……从那个破旧的窗台……都怪我……都怪我修好了世界上所有的钟表,却修不好那扇要命的窗……】 字迹被大量的泪渍晕开,模糊一片。
【……我做不到……我无法接受没有她的世界……我要让时间停下……就停在那一天……这样,我的小夏就永远还在……至少在记忆里……】
【……我做到了……我用尽了所有的心力,以这座小镇所有人的‘时间记忆’为祭品,强行扭曲了这里的规则……钟楼停了,所有人的记忆都停滞了,模糊了,陷入了循环……包括我自己……我知道,我也在慢慢遗忘,遗忘痛苦,也遗忘她的样子……】
【……我把她最后一张照片藏了起来……藏在最能代表‘新生’与‘遗忘’的地方……我不能再看……每看一次,我的心就更碎一次……但我又怕……怕自己彻底忘了她……】
【……后来者,如果你能找到这里,找到这本日记……请原谅我的自私。如果你想结束这一切,请找到小夏的照片,将它放在小镇中心那棵最老的、象征着生命轮回的槐树下……然后,将我的怀表……那是我最后一件,也是唯一一件没有停止走动的作品,虽然它现在也停了……将它的指针,拨到……小夏离开的那个时刻……下午三点零七分……】
【……让时间……继续流淌吧……我……该去陪她了……】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林野合上日记,久久无言。胸腔里充斥着一种沉甸甸的酸涩感。原来,所谓的时间循环,并非恶意的诅咒,而是一个悲痛欲绝的父亲,无法承受丧女之痛,所创造出的一个巨大的、集体的牢笼。他将整个小镇,连同他自己,都囚禁在了女儿离世的那一天。
所谓的“遗忘”,是他主动引发的,为了麻痹那噬骨的痛苦。而“钟表匠”,既是他的职业,也成了他扭曲规则的代号。
通关的条件,并非击败什么怪物,而是……帮助一个固执的灵魂,完成最终的告别,让停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他低头,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古老的怀表。表壳上繁复的纹路,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父亲无尽的哀思与悔恨。
他按照日记的指示,轻轻拧动侧面的发条,然后将指针,小心翼翼地拨动,定格在了——下午三点零七分。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响彻了整个灵魂空间的脆响,从怀表内部传来。
林野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具安详的骸骨,然后转身离开了这个地下工坊。
他回到地面,径直走向小镇中心,那棵枝干虬结、据说有数百年树龄的老槐树。他在树根旁,仔细地搜寻着。终于,在一块松动的树皮后面,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小小相框。
他取出相框,上面是一个笑容灿烂、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抱着一只精致的木质小鸟钟,眼神明亮,充满了活力。这就是小夏。
林野拿着照片,走到老槐树下,将它轻轻靠放在粗壮的树根旁,让照片中女孩的笑容,沐浴在这永恒黄昏最后的光线里。
然后,他掏出了怀表。表盘上,指针精准地指向三点零七分。
他按下了机括。
“叮——”
一声清越的、仿佛能洗涤灵魂的钟鸣,并非从怀表,也并非从钟楼,而是从整个小镇的每一个角落,从每一个麻木居民的内心深处,悠扬响起。
刹那间,周围的世界开始如同水波般剧烈地荡漾、模糊起来!
斑驳的建筑焕发出崭新的色彩,停滞的钟楼上传来了齿轮重新咬合的轰鸣,巨大的指针开始缓缓移动!街道上,那些麻木行走的居民们猛地停下了脚步,空洞的眼神里逐渐恢复了神采,他们茫然地环顾四周,仿佛大梦初醒。
天空中,那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昏黄色,如同被打破的琉璃般片片碎裂,露出了其后湛蓝如洗、阳光明媚的真实天空!
时间的循环,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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