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专家的康复方案刚敲定，小五就把“每日三练”刻进了骨子里。
那只小马扎还是从青峰山捎来的，凳面上沾着点洗不掉的荷花汁印子，天刚蒙蒙亮，他就捧着它蹲在病床边，双手像托着稀世珍宝似的，稳稳兜住王四父亲的右腿。
“爸，咱们先屈腿，跟着我数，一——慢着点，别慌——二——”
王四父亲咬着牙，腮帮子绷得紧紧的，额头上的青筋像蚯蚓似的微微鼓起。
五年瘫痪让他的右腿肌肉有些萎缩，起初拉伸时只觉得空荡荡的麻，练到第三天，忽然传来一丝酸胀的疼——这疼让他眼睛一亮，攥着床单的手都松了些。
那些原本软塌的肌肉，就在小五一遍遍沉稳的吆喝声里，慢慢找回了力气。
薛郎朗则把“营养餐”当成了头等大事。
渝城老巷的农户家他跑遍了，专挑散养的土鸡和带筋的排骨，买回来就借医院食堂的小灶炖。
砂锅盖一揭，浓白的汤汁冒着热气，他撇去浮油，再用勺子把肉捣得软烂，装在保温桶里拎回病房时，总能赶上王四父亲训练结束的当口。
“伯父，今天炖了山药排骨汤，李专家说山药养脾胃，您多喝点。”
康复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像春芽破土似的，每天都有新惊喜。
第三天清晨，薛郎朗刚进门，就看见王四父亲自己把右腿抬离了床面半寸，虽然只停了一秒就落下来，却让小五举着毛巾的手都僵住了。
半晌才喊出一句：“薛老板！我爸能动了！”
第五天，王四父亲扶着床头的铁栏杆，脊背挺得笔直，王四母亲在一旁给他递水，手都在抖——这是五年来，她丈夫第一次坐得这样端正。
到了第六天傍晚，夕阳正透过窗户往病房里淌，薛郎朗刚掀开帘子，就被眼前的景象钉住了脚步。
小五半蹲在地上，稳稳扶着父亲的腰，王四父亲正靠着墙站着，左腿微微受力，右腿虽然还虚虚点着，却实实在在撑住了身体。
王四母亲举着暖水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见他进来，哽咽着说：“薛老板，他、他能站三分钟了。”
第七天一早，李专家的脚步声格外轻快，他手里拎着一副铝合金拐杖，杖身轻便，扶手处还包着软海绵。
“今天咱们来个大突破——试试走路。”他把拐杖递给王四父亲，蹲下身调整扶手高度，“身体重心先放左腿，拐杖撑稳了再迈右腿，慢慢来，我和小五都在这儿陪着你。”
王四父亲握着拐杖，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指节都泛了白。
他先看了看身边屏气凝神的小五，又望向抹着眼泪笑的老伴，最后把目光落在薛郎朗身上——薛郎朗站在对面，双手虚拢着，像在护着他似的，眼里的鼓励明晃晃的。
“我……试试。”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先把身体重量压在左脚上，右手的拐杖往前一撑，右腿跟着慢慢挪了一小步。
“好！就是这样！”李专家在一旁喊着节奏，“稳住，重心别晃，下一步换左腿！”
一步，两步，三步……起初脚步还发颤，走得越久越稳。
小五扶着他的腰，跟着慢慢后退，嘴里不停念叨：“爸，真棒！再走两步就到窗边了，您看外面的太阳多好。”
王四母亲捂着嘴，眼泪终于掉下来，却笑着说：“老头子，你看，你能走了，真能走了！”
短短十几步路，王四父亲走了足足五分钟，额头上的汗浸湿了鬓角，却笑得像个孩子。
他拄着拐杖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走动的人群，突然转过身，对着薛郎朗深深点了个头：“薛老板，谢谢你……没有你，我这辈子都只能瘫在床上。”
薛郎朗连忙上前扶住他，手臂都能感受到老人身体的轻颤：“伯父，您这就见外了。是您自己肯吃苦，也是王师傅的孝心打动了老天，我不过是搭了把手。”
李专家笑着拍了拍病历本：“恢复情况远超预期，再巩固两天就能出院。回去后拐杖别扔，每天的伸屈训练至少做三次，半年内丢开拐杖走路，绝对没问题。”
他又转向王四母亲，从药箱里拿出几盒雾化药，“您的哮喘也稳定了，张老的药按时喝，这几盒是备用的，冬天别受凉，保管能睡安稳觉。”
薛郎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看着病房里的景象——王四父亲拄着拐杖，正指着窗外跟老伴说渝城的街景，小五在一旁收拾行李，嘴里哼着青峰山的小调，李专家和闻讯赶来的张老坐在床边，聊着后续的养护细节。
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暖融融的，像裹了层蜜。
这趟渝城求医之路，终于要画上圆满的句号了。
出院手续薛郎朗前一天就办妥了。
清晨的阳光刚爬上医院的白墙，李专家就带着小冯来了。
手里拎着个蓝布包，里面是给老两口的“出院礼包”——几盒润肺的枇杷膏，一本康复训练手册，页边用红笔标满了适合老人在家操作的简化动作。
“回去后记得，拐杖别太早扔。”李专家拍着王四父亲的肩膀，语气像叮嘱自家叔伯。
王四父亲用力点头，拐杖在地面上点出沉稳的声响：“李医生，您的恩情我记一辈子。等我彻底好了，一定让小四给您做一桌子全荷宴，荷花酥、荷叶鸡，您挨个尝。”
小冯帮着把行李搬上虎头奔，特意塞给王四母亲一小罐玻璃瓶装的蜂蜜：“伯母，这是我老家养蜂场的土蜂蜜，早上泡水喝润嗓子，对您的哮喘好。薛大哥，出城那段路弯多，您慢点开。”
她看着薛郎朗，眼里满是敬佩，“后续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帮您联系李叔。”
薛郎朗笑着道谢，细心地帮王四父亲调整后座的棉垫——这棉垫是纯熙特意让他带来的，里面塞了晒干的荷叶，透气又软和。
王四母亲抱着暖水袋，看着车窗外渐渐远去的医院大楼，忽然叹了口气：“这趟渝城没白来，遇到的都是好人。”
返程的路比来时轻快了不知多少。
小五坐在副驾驶，一会儿给父亲递削好的苹果，一会儿跟薛郎朗说医院里的趣事。
王四父亲靠在后座，看着窗外掠过的稻田和竹林，嘴角一直挂着笑，时不时指着远处的山说：“这山跟咱们青峰山像，就是少点荷花香。”
薛郎朗开得不快，遇到颠簸路段就轻轻踩刹车，从后视镜里看老两口的模样，心里踏实得像揣了块暖玉。
“小五，回去后你就跟着你哥学厨艺，”他忽然开口，“李专家说你细心，练手上功夫最合适。”
小五眼睛一亮，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好好学，以后跟哥一起撑起后厨，不让你和哥操心！”
车子刚驶进青峰山的范围，王四母亲就指着前方喊起来：“老头子，你看！到了！”
远处山脚下，“荷花山庄”木牌格外鲜亮，牌下挂着的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老远就能闻到隐约的饭菜香。
下午三点，正是饭点刚过的空隙，可山庄门口却停满了自行车和摩托车，还有一辆县里机关的吉普车。
薛郎朗刚把车停稳，前厅的帘子就被掀开，纯熙抱着思涵走出来，手里还攥着个登记本，字迹娟秀的页面上记满了预约信息。
“大朗！你们可回来了！”她快步上前，帮着扶王四母亲下车，“王师傅从早上就站在门口望，刚才炒荷花酥都放错了糖。”
话音刚落，后厨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四系着沾了面粉的围裙跑出来，手里还攥着锅铲。
他看见拄着拐杖站在车旁的父亲，手里的锅铲“当”地掉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人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抱住父亲的肩膀，眼泪瞬间掉下来：“爸……你回来了！”
王四父亲拍着儿子的背，声音哽咽却有力：“小四，爸能走路了，以后不拖累你了。”
“说啥拖累！”王四抹了把眼泪，扶着父亲往院子里走，“您能好，比啥都强。等开春了，我陪您去采荷花。”
前厅的客人听到动静，都探出头来看，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笑着对薛郎朗说：“薛老板，我们是县城中学的，特意来订下周末的团建餐。老师们都传疯了，说荷花山庄的荷花酥咬开能掉三层酥皮，今天总算见到王师傅本人了。”
王四连忙擦了擦脸，不好意思地笑：“您放心，保证让各位吃满意。”他转头对薛郎朗说，“这两周预约排到下个月了，城里的游客都特意来尝荷花宴。”
薛郎朗跟着他往后厨走，刚到门口就被浓郁的香味裹住——砂锅里的排骨汤咕嘟作响，蒸笼里的荷花酥冒着热气，两个帮工正忙着洗菜切菜，额头上渗着汗，手脚却麻利得很。
王四从灶上盛了碗排骨汤，递到父亲手里：“爸，您尝尝，放了您爱喝的枸杞。”又给母亲盛了碗蔬菜汤，“妈，这个清淡，适合您。”
薛郎朗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的景象——王四父亲捧着汤碗，眼里满是笑意；王四在灶台前颠勺，火光映着他的脸；纯熙在院子里招呼客人。
风里混着饭菜香和荷花的清香，暖融融的，比渝城的夕阳还要让人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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