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传媒大学百年校庆系列学术讲座,压轴终场。
能容纳一千人的大礼堂,席位被填得满满当当,连过道、台阶甚至是讲台两侧的空地,都挤满了自带小马扎的求知若渴的学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青春荷尔蒙、笔记本电脑散热口的微风和高浓度知识分子气息混合而成的,名为“朝圣”的独特味道。
讲台的正中央,红木演讲台的边缘被细心的工作人员擦得锃亮,如同一面光滑的断头台,似乎能反射出鲜时光那张比黄连还要苦,比锅底还要黑的脸。
他今天穿着一身据说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高定西装。那紧绷的肩线和袖口,让他感觉自己不像是一位即将传道授业的“大师”,更像是一个被绳索捆绑的木偶,失去了从容与自在。
身体的束缚,尚且可以忍耐;精神的公开处刑,才是真正的酷刑。
在学界德高望重的老院长,正亲自主持这场讲座。他用那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握着鲜时光的手。
“同学们!老师们!朋友们!”院长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在整个礼堂回响。
“今天,我们站在这个拥有百年历史的讲台上,将一同见证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我们无比荣幸地请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那段让鲜时光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堪称“史诗级吹捧”的介绍词。
“——一位真正的艺术思想家!一位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现象缔造者!一位用影像作品为我们这一代人精神画像的伟大先驱!他,就是《动物城公寓》的总设计师、总策划、总导演——鲜时光先生!”
院长每念出一个头衔,台下就爆发出一阵如潮水般的掌声。
鲜时光感觉自己像是一叶孤舟,在名为“赞誉”的惊涛骇浪中飘摇,随时都会被拍得粉身碎骨。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院长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更加崇敬的语气公布了本次讲座的主题,一个由学院教授们在通宵研读了《动物城公寓》三遍之后,共同拟定的高深莫测的题目:
“今天,鲜老师将为我们分享的,是他那深邃创作哲学中的冰山一角——《论当代动画的现实主义异化表达与情感黑洞美学》!”
轰——!!!
台下的掌声不再是海啸,而是宛如地壳板块剧烈运动时的轰鸣!
那声浪,几乎要把礼堂的天花板给掀翻。鲜时光被这股声浪正面击中,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天旋地转,双腿发软,差点就当场给全校师生表演一个原地“扑通”。
他,鲜时光,一个只想安安静静亏钱躺平的穿越者,今天就要在这座中国传媒界的最高学府,被公开处刑了。
在全场一千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鲜时光迈着僵硬的步伐,如同一个被遥控器操纵的机器人,走上了那个能把他活活烤熟的讲台。
他打开了自己的ppt。
巨大的幕布上,清晰地投影出ppt的封面。
没有精美的设计,没有酷炫的动画,只有一片象征着他此刻心情的,office软件默认的白色背景。
以及背景中央,用五号宋体打出来的朴实无华的六个大字——
【我,随便讲几句】!
台下瞬间安静了下来。
学生们愣了一秒,随即一股心领神会的热烈低语声,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看到了吗!大师的风范!大道至简!”
“这才是真正的后现代解构主义!他用‘随便讲几句’这五个字,直接消解了演讲本身的权威性!”
“我的天,我悟了!讲座还没开始,主题就已经升华了!”
鲜时光听着这些耳语,差点一口老血喷在红木讲台上。
他大脑一片空白,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穿越以来,规模最大、难度最高,同时也是最绝望的一次“战略忽悠”。
既然已经被架在了火上,那在被烤熟之前,至少也得先放点烟雾弹迷惑一下敌人。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压低的,显得深沉而又沙哑的声音缓缓开口:
“谢谢院长,谢谢各位老师,同学!其实,今天站在这里,我是惶恐的!”
开场白先卖一波惨,博取同情分。
“大家都在讨论《动物城公寓》……但是,这部作品,它真的是一部动画吗?我认为,不是!”
他抛出了第一个颠覆性的观点,台下立刻响起一片吸气声和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动的“刷刷”声。
“它只是一个容器,一个我们用来盛放当代人那些无处安放的,破碎情绪残片的……易碎玻璃容器。”
漂亮!这个比喻,连我自己都快要信了!鲜时光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他开始渐入佳境,只字不提任何关于制作、剧本、分镜的具体细节,而是把之前忽悠魏莱的那一套“扑街美学理论”,进行了丧心病狂的“学术化包装升级”。
“很多人问我,这部作品的现实主义力量从何而来?我认为,真正的现实主义,不是去复刻现实,更不是去美化现实!它的本质,是去解构现实世界里最坚硬的那个情绪内核!”
他顿了顿,扫视全场,看到前排一位头发花白据说是国内最权威的符号学教授,正赞许地连连点头。
鲜时光的胆子更大了。
“我们如何去表达?在一个人人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拼命刷存在感的时代,表达,反而成了一种噪音。所以,我们选择了一种更本质的方式——静默!”
“我们追求的,不是声嘶力竭的呐喊,而是在那一片无声的死寂中,去倾听惊雷炸响。那匹马为什么不说话?因为它的沉默,比任何台词都更有力量。这,我称之为‘静默叙事’!”
“还有人问我,这部作品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丧’?它想传达什么价值观?我告诉大家,它什么价值观都不想传达!它只是一个冰冷的‘情感黑洞’!它不提供答案,它不给予温暖,它只是诚实冷酷地,将我们这个时代最真实的‘价值洼地’,赤裸裸地呈现给你们看!”
“反商业背后的商业逻辑自洽”、“后消费主义时代的叙事熵增”、“符号化的精神内耗景观”……
一个个听起来高深莫测但实际上狗屁不通的,由他现场胡编乱造的词汇,如同不要钱的砖头一样,被他接二连三地从嘴里扔出来。
他越说越流畅,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真的是一位隐世哲学家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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