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时光回到他那间空旷得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回声的办公室时，感觉自己像一个刚打完一场必败之战的士兵。
人是回来了，魂还在华夏传媒大学那个讲台上，被上千道狂热的目光和雷鸣般的掌声反复鞭尸。
每一个掌声，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精准无误地抽在他那“成功亏钱，安享晚年”的卑微梦想上。火辣辣的疼，但更屈辱。
他把自己重重地扔进那张真皮老板椅里。椅子的柔软和舒适，此刻却像一个温柔的陷阱，包裹着他这具疲惫不堪的躯壳，和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偌大的落地窗外，是江州市繁华璀璨的夜景，车水马龙，流光溢彩，宛如一条由钻石和黄金铺就的天河。而这一切，都是他“成功”的勋章，也是禁锢他自由的华丽牢笼。
他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些“大师”、“先驱”、“教父”的称号，但它们就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怎么赶也赶不走。
就在他快要被这种精神上的嗡鸣折磨到休克时，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梨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没有敲门声。
来人是钱多多。
这位忠诚的财务总监，此刻的状态却和他以往任何一次汇报工作时都截然不同。
他没有抱着那台与他形影不离仿佛镶嵌在他灵魂里的计算器。他的脸上，既没有了项目初期的忧心忡忡，也没有了中期的焦虑不安，更没有了以往看到盈利报表时的狂喜和激动。
反而是一种极度诡异的平静。
他的步伐很轻，很稳，双手捧着的，也不是寻常的A4纸打印件，而是一份用深蓝色硬壳精装的财务报告。
与其说是财务报告，不如说是一本装帧精美的墓志铭。
一本为鲜时光亏钱梦想所立的，无比奢华的墓志铭。
钱多多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前，将那本“砖头”庄重地轻轻放在了鲜时光的面前。动作轻柔得，仿佛那不是一份报告，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他后退半步，微微躬身，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缓缓开口：
“老板！”
“您要的……奇迹，来了！”
“请，过目！”
鲜时光的心，随着他这三个字一截一截地凉了下去，最后“咚”的一声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即将亲手埋葬自己所有希望的仪式性悲壮。
他深吸一口气，那只曾经在讲台上假装翻动ppt的手，此刻却重如千钧。他颤抖着缓缓地翻开了这本名为“奇迹”，实为“死刑判决书”的报告。
报告的第一页，没有冰冷的数据，没有复杂的表格，而是一张色彩鲜艳的高清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只做工精致眼神忧郁的马男玩偶。它瘫坐在一张小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瓶道具啤酒，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将“丧”的气质拿捏得淋漓尽致。
照片下方，是一行简短的文字说明，是用打印体写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鲜时光的眼球。
“Ip衍生品一号：‘人生没希望’典藏版马男玩偶。于鲜时光pLAY线上商城发售，限定一万个。开售瞬间，10秒内，网页显示‘已售罄’。实际后台数据显示，同一时刻涌入的购买请求超过五百万个，导致我司服务器当场宕机三十七分钟，史称‘一马难求’事件。目前，二手黄牛市场的标价，已经从初始的199元，被炒到了……8888元，且有价无市。”
鲜时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手指僵硬地，翻开了第二页。
照片二，是一款手机壳。主角是那只有社交恐惧症的熊，它把自己缩成一团，背景是几个硕大的字——“别烦我，让我一个人静静”。
下方的文字说明更加触目惊心。
“Ip衍生品二号：‘社恐福音’系列手机壳。全渠道累计销量，已于上周突破一千五百万件。根据国家统计局去年公布的新生儿总数，这个数字，意味着我们平均给每个新出生的婴儿，都预订了1.5个手机壳，并且预估后续销量，足够把我们公司所在的这栋鲜时光大厦，从里到外完整地贴上一层。”
鲜时光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仿佛能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奔流时发出的绝望的悲鸣。
第三页，是一张截图。
国内最大的拥有超过十亿用户的社交软件“微聊”的聊天界面，上面是几张动画角色的“扎心语录”动态表情包。
“努力不一定成功，但不努力一定很舒服。”
“只要我躺得够平，资本就剥削不到我。”
“今天的你，依然是公司可有可无的一颗螺丝钉呢。”
钱多多那幽幽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耳边响起，像一个最称职的报丧者，进行着补充说明。
“老板，关于这个表情包，‘微聊’的母公司，也就是那个富可敌国的腾达集团，他们的创始人马总亲自给您打了三个电话，您都没接。最后，他让副总裁带着法务和财务团队直接堵在我们公司楼下，捧着一份空白支票，主动上门求购这套表情包的永久独家使用权。他们的原话是：‘价格你们随便填，我们只有一个要求，让全华夏的年轻人都能用上这款能表达他们灵魂的表情包！’”
“经过我们法务部门三天的极限拉扯，最终，我们以一个……嗯……一个九位数，并且开头不是1的友情价，将版权授权给了他们。”
鲜时光已经翻不动了，他的手指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垂了下来。
钱多多仿佛看穿了他的无力，体贴地主动上前帮他翻到了报告的最后一页。
那一页，没有图片，没有多余的文字。
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
以及在空白的正中央，一个用最大号字体打印的仿佛是用他心头血写成的，恐怖的最终汇总数字。
那是Ip衍生品开发、各项版权授权、广告植入、联名合作等等，所有收入相加后，再减去那点微不足道的制作成本后，得出的……纯利润。
一个他数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零的数字。
钱多多看着那个数字，他那张四大皆空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崇拜、恐惧和对自己财务知识产生深刻怀疑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幽幽地对着早已魂不守舍的鲜时光，补上了最后一刀。
“老板，这个数字，仅仅是截止到上个季度的。根据我们聘请的全球最顶尖的第三方资产评估机构的预测模型……《动物城公寓》这个Ip的商业价值，还在持续不断地疯狂膨胀。”
鲜时光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跳动。
完了！
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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