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湿透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青石镇的上空。
陈默没有回县里,也没去住镇招待所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他在镇子边上找了个不起眼的小旅馆,老板娘烫着过时的卷发,一边嗑瓜子一边看婆媳剧,收了他五十块钱,扔过来一把油腻的钥匙。
房间里有股霉味,但陈-默不在乎。他坐在吱嘎作响的木床边,脑海中那本人情账本无声地翻开,定格在钱卫国那条记录上。
【特殊状态:良心亏欠(中)】
这四个字,像是一块被苔藓覆盖的石头,下面压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陈默没有急着动手,他知道,对付一个被恐惧禁锢了十年的老人,硬来只会把门锁死。他需要一把钥匙,一把能从里面打开心锁的钥匙。
而那把钥匙,他一年前就已经无意中递到了对方手上。
【人情支出:-3】
【对象:钱小军(钱卫国之孙)】
【事由:协助办理跨片区入学手续】
三点人情值,微不足道,像是一滴水。但滴在滚烫的良心上,足以激起一阵灼人的蒸汽。
陈默闭上眼睛,意念集中。他仿佛看到了账本上那条记录,然后用无形的手,轻轻敲了敲后面的两个字——【催收】。
“叮。”
脑海中一声轻响,账本上,那条记录的末尾,一个红色的“催收中”状态缓缓亮起,像一枚烧红的烙铁。
做完这一切,陈默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鱼饵已经放下,接下来,就看鱼什么时候会因为内心的煎熬,自己咬上钩了。
……
镇东头,老家属院,三楼。
钱卫国坐在饭桌前,晚饭是儿子钱大勇送来的,白菜炖豆腐,还有半碗剩红烧肉。搁在平时,他能吃两大碗米饭。可今天,他扒拉了两口,就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怎么也咽不下去。
下午那个年轻人的眼神,总是在他眼前晃。
平静,太静了,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湖面。
“爸,你怎么不吃啊?不合胃口?”钱大勇看他不对劲,关心地问。
“没……没什么,天热,没胃口。”钱卫国勉强挤出个笑容。
“那你早点歇着,我先回去了,猪场那边晚上还有一批新饲料要进。”钱大勇没多想,收拾了碗筷就准备走。
“小军呢?作业写完了吗?”钱卫国忽然问。
“写完了,搁屋里看电视呢。”钱大勇随口答道,“这小子,多亏了去年那个镇政府的小陈帮忙,不然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野鸡中学混呢。说起来,咱们家还欠着人家一个人情。”
“小陈?”钱卫国的心猛地一抽。
“对啊,叫陈默,挺精神一小伙子。当时跑前跑后,连口水都没喝咱们的。”钱大勇感慨了一句,穿上鞋,“爸,我走了啊。”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屋里又只剩下钱卫国一个人。
“陈默……”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下午那个年轻人的脸,和儿子口中那个“热心肠的小陈”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一种莫名的情绪,像是蚂蚁一样,开始啃噬他的心脏。
他不是坏人,一辈子老实本分,连跟人红脸都少有。可十年前那件事,就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心里。拔不出来,一碰就疼。
他走到墙边,看着镜框里孙子钱小军灿烂的笑脸。那是小军考上镇一中时拍的,穿着新校服,别提多神气了。
如果没有那个叫陈默的年轻人……
钱卫国打了个哆嗦。
他忽然感觉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良心这东西,平时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一旦开始发作,就像最厉害的酷刑,让他坐立不安。
他躺到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黑暗中,十年前的画面一幕幕地在脑海里闪现。秦雪老师那张苍白又倔强的脸,马德才校长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阴冷表情,还有他自己,像个懦夫一样,躲在传达室里,听着外面的争吵和哭泣,连头都不敢探出去。
他看到了真相,却选择了沉默。
因为马德才拍着他的肩膀说:“老钱,你是个聪明人。你孙子,以后还要在镇上读书呢。”
就这一句话,让他把看到的一切,都烂在了肚子里。
“啊!”
钱卫国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是汗。他做噩梦了。梦里,秦雪老师浑身是血地指着他问:“钱大爷,你为什么不救我?”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被这份罪孽给逼疯。
那个年轻人,陈默,他帮了自己的孙子。自己欠着他的人情。现在,他又来问十年前的事,这是不是就是报应?是老天爷派他来,让自己赎罪的?
恐惧和煎熬,像两只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
最终,煎熬战胜了恐惧。
钱卫国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颤抖着从床上爬起来,摸着黑,走到里屋。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了灰尘的木箱子。
箱子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他从脖子上拽出那根戴了十年的红绳,上面挂着的钥匙,同样锈迹斑斑。
“咔哒。”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箱子打开了,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几件旧衣服,和一本用牛皮纸包着封面的笔记本。
钱卫国伸出手,那只布满老年斑和皱纹的手,在碰到笔记本的瞬间,剧烈地抖了一下。
他抱起笔记本,像是抱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
午夜,一点。
“咚,咚咚。”
轻微而急促的敲门声,将浅睡中的陈默惊醒。
他立刻坐起身,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然后就没了声息。
陈默下了床,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楼道的灯光昏暗,一个戴着旧草帽、压低了帽檐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焦躁地在原地踱步。
是钱卫狗!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鱼,上钩了。
他打开门。
钱卫国被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整个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了一下。他看到是陈默,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恐惧。
他二话不说,将怀里一个用黑色塑料袋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猛地塞进陈默怀里。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老人的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充满了恐惧和解脱的矛盾感。
“这东西……它害了我十年!你拿走!你拿走!以后别再来找我!就当我没见过你!”
说完,他像是甩掉了一个纠缠自己多年的恶鬼,转身就跑,佝偻的背影踉踉跄跄,很快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陈默站在门口,手里捧着那个还有些温热的塑料袋,久久没有动弹。
他关上门,反锁。
坐在床边,他深吸一口气,一层层地打开那黑色的塑料袋。
里面,是一本泛黄的、边缘已经卷起的笔记本。
是日记。
陈默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翻开日记本,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钻入鼻孔。老人的字迹歪歪扭扭,但很清晰。
他直接翻到十年前的六月份。
墨水已经有些褪色,但那一行行字,却像尖刀一样,刻在了纸上,也即将刻在某些人的命运之上。
陈默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页。
“六月十四,晴。马校长下午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晚上把传达室的备用钥匙给他,说有要事……他的眼神,让我害怕。”
ps:有了这本日记,你觉得陈默会直接交给纪委,还是会用来下一盘更大的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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