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枫树坪的温暖与振奋,红军队伍再次一头扎进了黔北无尽苍茫的群山之中。与之前不同的是,战士们干瘪的粮袋里多了些许杂粮,脚上或许换了一双寨民送的、不算合脚却厚实些的草鞋,更重要的是,心中那份与群众鱼水相连的暖意,以及“星火可以燎原”的信念,如同微弱的火种,在疲惫的躯体里顽强地燃烧着。
但这种精神上的鼓舞,并不能直接抵消肉体上的极度消耗。
山路愈发崎岖难行。所谓的“路”,常常是野兽踩出的小径,或是雨水冲刷出的沟壑。岩石湿滑,苔藓遍布,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浓雾像是黏稠的乳汁,终年不散,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灰蒙蒙的混沌里。十步之外不见人影,只能依靠前方传来的低沉口令和脚步声辨别方向。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冰冷的寒意无孔不入,渗透进战士们单薄破旧的军衣,带走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
“这鬼天气!老子在江西都没见过这么邪门的雾!”程铁军骂骂咧咧地走在队伍前面,他的大嗓门在浓雾中也显得沉闷了许多。作为前锋,他的一营承担着最危险的开路任务,不仅要探明路径,还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敌军或土匪。
刘肖走在队伍中段,眉头紧锁。这浓雾固然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他们的行踪,但也极大地迟滞了行军速度,并且带来了新的危险。“军事推演系统”在这种完全依赖感官、缺乏宏观视野的环境下,效果大打折扣,更多的是发出一些关于地形险峻的模糊预警。
“告诉程铁军,把侦察哨放得更远些,用绳索串联,绝不能掉队失联!”刘肖对身边的通讯员下令。
“是!”
命令刚传下去不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几声惊呼,紧接着是物体滚落山崖的沉闷声响。
“怎么回事?!”刘肖心头一紧,快步向前赶去。
只见前锋部队停在一处异常险峻的“之”字形陡坡上,坡面几乎呈七十度角,覆盖着湿滑的落叶和淤泥。几名战士正手忙脚乱地拉扯着绳索,绳索另一端,悬在悬崖边,一个年轻的战士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崖外,脸色煞白,全靠腰间的绳索和战友们死死拉着才没掉下去。他脚下,是深不见底、被浓雾填充的幽谷。
“妈的!这路怎么走!”程铁军急得满头大汗,亲自上前帮忙拉绳子。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名战士拉了上来。小伙子惊魂未定,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仅仅这一段路,就有好几名战士滑倒摔伤,担架队更是寸步难行。
“团长,这路…太险了!担架根本过不去!”负责后勤的许向前气喘吁吁地赶上来,看着陡坡,脸色发白。
刘肖看着陡坡,又看了看身后漫长而沉默的队伍,以及那些躺在担架上、因颠簸和疼痛而发出微弱呻吟的伤员,心沉了下去。强行通过,必然造成更多非战斗减员,甚至可能发生更严重的坠崖事故。
“还有别的路吗?”他问旁边的向导,那是枫树坪赤卫队派来的两个熟悉地形的后生之一,名叫杨小根。
杨小根看着陡坡,也是面露难色:“长官,这是去绥阳方向的近路…绕路的话,得往南多走一天,那边…那边听说不太平,有个‘落魂坡’,邪性得很,老一辈人都不让去。”
“落魂坡?”周文也走了过来,闻言蹙眉,“怎么个邪性法?”
“就是…就是人进去容易迷糊,绕来绕去出不来,好像魂被勾走了一样。”杨小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敬畏,“还听说…晚上能听到奇怪的声音,看到鬼火…”
“胡说八道!”程铁军眼睛一瞪,“这世上哪有什么鬼!”
“不是鬼…”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向导,哑巴叔(因为小时候生病说不了话,但听力极好,对山路熟悉),突然激动地比划起来,指着浓雾弥漫的南方,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啊啊地叫着。
杨小根连忙翻译:“哑巴叔说,不是鬼,是‘山瘴’!那片地方有毒气,还有…还有会让人发疯的‘蘑菇’!他年轻时跟阿爸去打猎,误入过一次,差点没出来,他阿爸就…”
众人的心情更加沉重。前有近乎天险的陡坡,后有传闻诡异恐怖的“落魂坡”,似乎哪条路都不好走。
就在这时,苏湘云带着医护兵检查完摔伤的战士,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却被悬崖边石缝里生长的几株不起眼的、颜色格外鲜艳的紫色小草吸引了。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甚至戴上手套,轻轻触碰了一下。
“湘云,怎么了?”刘肖注意到她的异常。
苏湘云站起身,脸色有些奇异:“刘肖,你看这些植物…它们的形态,还有这颜色,很不正常。而且…我怀里的‘金籽’刚才微微发热了一下。”
“金籽”发热?刘肖心中一动。自从离开那地下湖泊和白玉巨树后,“金籽”一直很安静。“你的意思是…这里的生态环境也受到了某种影响?”
“不确定。”苏湘云摇头,眼神中带着科研者的探究,“但‘种子’的力量似乎与这片土地深处的某些东西存在联系。哑巴叔说的‘山瘴’和‘毒蘑菇’,或许并非空穴来风,可能是某种…异常的生态现象或者…能量残留?”
能量残留?刘肖立刻想到了“观察者”和它们提到的“场域畸变”。难道这黔北的群山之中,也存在着类似野人沟那样,被远古文明力量影响过的区域?
这个推测让他背脊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落魂坡”的危险,可能远超他们的想象。
“团长!政委!”赵立仁的身影再次如同鬼魅般穿透浓雾出现,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我们留在枫树坪附近的暗哨传来消息,侯之担的先头部队一个营,已经到达枫树坪附近,与寨子里的赤卫队发生了小规模交火!赤卫队依托寨墙暂时挡住了,但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侯之担主力正从侧翼快速迂回,预计最迟明晚,就能赶到我们现在的位置!”
追兵已至!没有时间犹豫了!
刘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陡坡,又看向南方那被浓雾和恐怖传说笼罩的方向。走陡坡,伤亡难以承受,而且速度慢,很可能被敌军追上堵住。走“落魂坡”,风险未知,但或许是唯一可能摆脱追兵、争取时间的路径。
一瞬间,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碰撞、推演。系统的警告信号在接触到南方区域时变得杂乱无章,时而尖锐,时而沉寂,仿佛那里的规则本身就不稳定。
“命令!”刘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改变行军路线!向南,走‘落魂坡’!”
“什么?”程铁军失声,“团长!那鬼地方…”
“没有别的选择了!”刘肖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陡坡我们过不去,就算过去了,也会被侯之担追上!‘落魂坡’再危险,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传令下去,全体都有,用布条浸湿捂住口鼻,没有命令不许摘下!不许随意触碰沿途的任何植物、菌类,尤其是颜色鲜艳的!所有人员用绳索串联,绝对不许单独行动!告诉战士们,我们红军不信鬼神,只信手中的枪和身边的战友!没有什么‘落魂坡’,只有我们必须征服的又一道难关!”
他的命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迅速传达下去。尽管心中忐忑,但长期的信任和严明的纪律,让战士们选择了服从。湿布条捂住了口鼻,绳索将一个个战士的命运紧紧相连。
队伍调转方向,向着南方那片更加浓密、仿佛隐藏着无尽秘密的山林进发。
一进入“落魂坡”的区域,气氛陡然变得不同。这里的雾气似乎更加粘稠,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腐烂植物的甜腥气息。周围的树木形态扭曲怪异,枝桠张牙舞爪,像是凝固的痛苦挣扎。林间寂静得可怕,连鸟鸣虫叫都消失了,只有红军队伍沉闷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在回荡。
更让人不安的是,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色彩斑斓、形态奇特的蘑菇和苔藓,散发着幽幽的荧光。苏湘云严格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岩山则显得异常紧张,他怀里的“金籽”样本持续散发着微热,他低声对刘肖说:“团长,这里的‘地气’很乱…非常乱…和野人沟有点像,但更…更‘死寂’。”
行军变得异常艰难。不仅是因为地形复杂,更因为一种无形的精神压力。浓雾和诡异的环境开始影响人的判断力。不时有战士报告说看到了晃动的白影,或者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哭泣声,虽然很快被军官和老兵呵斥镇定,但一种莫名的恐慌还是在悄然蔓延。
刘肖集中精神,努力维持着“军事推演系统”的运转,试图在这片混乱的能量场中寻找安全的路径。系统反馈回来的信息支离破碎,充满了干扰,但他还是凭借其和自身直觉,一次次调整着前进的方向,避开那些能量反应特别异常的区域。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通过一片布满了巨大、苍白如骨殖般蘑菇的林间空地时,队伍侧翼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几声混乱的枪响!
“怎么回事?!”刘肖厉声喝问。
很快,赵立仁拖着一个眼神涣散、嘴角流着涎水、不断胡言乱语的战士跑了过来,他的一条胳膊上有一个清晰的牙印,鲜血淋漓。另两个战士则死死按着另一个状若疯癫、力大无穷的士兵,那士兵双眼赤红,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
“他们…他们碰了那种白蘑菇!”一个班长惊魂未定地报告,“碰了之后没多久,就像中了邪一样,开始攻击身边的人!”
“是致幻毒素!”苏湘云立刻判断,她上前检查,脸色难看,“毒性很强,而且发作极快!必须立刻隔离!我的药…对这种神经毒素效果不大!”
就在这时,那个被按住的疯癫士兵猛地挣脱了束缚,嚎叫着冲向旁边一个吓呆的小战士!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疯癫士兵的额头上出现一个血洞,动作戛然而止,重重倒地。
赵立仁举着的驳壳枪枪口,冒着一缕青烟。他的脸色冷得像冰:“他没救了,而且会威胁到其他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看着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落魂坡”,真的会勾走人的魂!
“处理掉那些蘑菇!所有人,远离任何可疑的真菌和植物!”刘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悲痛,“加快速度!尽快穿过这片区域!”
队伍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恐惧如同瘟疫般扩散。每个人都紧紧抓着连接彼此的绳索,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生怕下一个发疯的就是自己。
祸不单行。负责断后的部队传来消息,他们发现了小股身份不明、装备精良的人员活动的痕迹,行动诡秘,极有可能是楚材的“犁庭”小队,像阴险的鬣狗,缀上了他们。
前有未知的生态险境,后有凶狠的敌军追兵,暗处还有毒蛇般的特务窥伺。
红军队伍,陷入了自渡过清水江以来,最为艰难险恶的境地。他们在这片被迷雾和死亡笼罩的“落魂坡”中,艰难地跋涉着,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无形的死神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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