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戛然而止,余音变成了刺耳的噪音。
宁贵人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血色尽褪,一双杏眼中泪水盈盈,泫然欲泣,双手捧着琵琶,慌忙离座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瑟瑟发抖:
“臣妾技艺不精,才疏学浅,扰了陛下雅兴,请陛下降罪!”
容嫔见状,心中不忍,连忙起身离座,快步上前,伸手欲扶起宁贵人,同时转头看向沈朝歌,眉宇间带着明显的不满与愠怒:
“贵妃娘娘!宁贵人已是尽了全力!她初初献艺,难免紧张,您怎能如此尖酸刻薄地折辱于她?”
沈朝歌闻言,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她饶有兴致地直起了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容嫔,语气冰冷:
“哦?容嫔倒是好大的胆子!你既知我是贵妃,更何况陛下还在此处,何时轮到你对本宫指手画脚,妄加质问?”
说罢,她话锋一转,顺势如一只慵懒而娇俏的波斯猫般,巧笑倩兮地向身旁的皇帝萧彻靠近:
“陛下,您瞧瞧,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容嫔妹妹便这般疾言厉色地对臣妾兴师问罪起来。”
伸出纤纤玉指,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轻轻却又用力地拽了拽萧彻身上玄色常服的衣袖袖口,声音软糯,带着一丝委屈:
“臣妾只是觉得,后宫嫔妃,皆是世家贵女,身份尊贵,如今却被人像支使舞姬伶人一般,随意叫出来献艺取乐,未免有失体统。宁贵人断弦事小,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却不知容嫔这般以下犯上,目无尊卑之事,该当如何处置?”
她这一番动作,亲昵自然,大胆得近乎忤逆,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后宫嫔妃历来对萧彻敬畏居多,何时见过如此阵仗。
德妃端坐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心中暗忖:此人比想象中的不好对付。
她面上却依旧维持着端庄平和,连忙开口打圆场,声音温婉:
“陛下息怒,容嫔也是心直口快,并无他意。陛下,时辰已然不早,观澜亭那边,诸位大臣还在等候陛下去商议政事呢。”
皇帝萧彻一直沉默不语,神色莫测。
他先是目光沉沉地扫过一脸委屈、泫然欲泣,紧紧拽着自己袖子的沈朝歌,又掠过面如土色、惊恐不安的容嫔,最后落在强压着心头怒意,却依旧维持着端庄仪态的德妃脸上。
片刻的凝滞之后,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竟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宠溺,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伤大雅的闹剧。
只听他声音平静无波,缓缓开口:
“今日乃是赏花宴,本意是为博佳人一笑,共赏春色,莫要为这点微末小事,扫了大家的兴致。”
话音刚落,萧彻伸出那只未被沈朝歌拽住的手,修长的手指,指腹带着薄茧,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点宠溺意味地,轻轻刮了一下沈朝歌因故作委屈而微微鼓起的脸颊,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又有一丝纵容:
“多大点事,也值得爱妃动这么大的肝火。”
说罢,他目光陡然转向容嫔,方才的温情宠溺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语气亦是冷冽如霜:
“容嫔言语无状,目无尊卑,以下犯上,着即降为贵人”
“陛下?!”
容嫔闻言,如遭五雷轰顶,不敢置信地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她万万没想到,陛下竟会如此偏袒贵妃,仅仅因为几句话,便降了自己的位分!
萧彻却已不再看她一眼,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沈朝歌脸上,那冰霜瞬间消融,又化为一片温柔的春水。
他拿起自己面前一块精致的芙蓉糕,那糕点做得玲珑剔透,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御厨精心之作。萧彻用银签挑起,递到沈朝歌唇边,语气带着哄劝的意味,柔声道:
“尝尝这个?御膳房新做的芙蓉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爱妃尝尝可还合口味?”
沈朝歌怔怔地看着递到唇边的那块芙蓉糕,又抬眸看向萧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以及那毫不掩饰的纵容笑意。
她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念头电转:先是丽嫔,如今又是容嫔……这二人,背后牵扯着前朝势力。萧彻此举,名为偏袒于我,实则是借着我的手,敲打世家,清除异己,收拾那些不甚听话的世家臣子!此人心机之深沉,手段之高明,果然是深不可测。
若是真正的苏玉璃,此刻怕是早已沉溺在这份看似浓情蜜意的柔情陷阱之中,最终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吧。
她微微张口,就着他的手,僵硬地咬了一小口。
甜腻的桂花香气在口中瞬间化开,软糯细腻,确实是难得的美味,然而此刻在她舌尖,却味同嚼蜡,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
德妃端坐于榻上,脊背挺得笔直,无人看见,她垂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早已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让她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她看着萧彻那近乎荒唐的偏袒,看着沈朝歌那看似得意洋洋、实则眼底深处一片冰冷漠然的侧影,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后宫的天,怕是要变了……
远处观澜亭上,谢蕴“啪”地一声合拢了白玉骨扇。
他望着叠翠亭中那场荒诞落幕的闹剧,望着萧彻对“苏玉璃”那超乎寻常的纵容,唇角的笑意愈发深邃莫测,如同深渊。
自那日叠翠亭赏花宴归来,德妃脑海中便如走马灯般,陛下萧彻对“苏玉璃”的纵容,被她随意扯出褶皱的明黄龙袍衣袖,当众刮过她脸颊的亲昵动作,以及被降了位分的容贵人……桩桩件件,皆如尖针,刺得她心神不宁。
自这位贵妃进宫以来,很多事情都脱离了她的掌控,这绝非单纯的色令智昏,更非萧彻一时兴起。
德妃与萧彻相识多年,太了解他骨子里的多疑与深沉的掌控欲。
他是九五之尊,是从尸山血海中登临大宝的君主,心思缜密如发,手腕狠辣无情,绝不可能因一介女子的美色而如此失智,罔顾朝纲礼法。
这份超乎寻常的纵容背后,定然隐藏着萧彻不为人知的考量与深意。
她相信陛下的睿智与筹谋,可心中那份莫名的不安,却如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寝食难安。
那个顶着苏玉璃身份的人,究竟是何来历?
她的言行举止,她的胆识气魄,甚至她看向陛下时那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冰冷与疏离,无不提醒着她此女身份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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