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蛊事件后,沈朝歌沈依然心绪不宁,太医每日来请平安脉,调整开具一些温补安神的方子。
这日拎药箱来的,正是太医署新进不久的小学徒,名唤半夏,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眼神里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和几分对深宫禁苑的好奇与畏惧。负责诊脉的太医留下方子便离去,嘱咐半夏留下等候煎药注意事项的吩咐。
阿箬瞅准这个机会,端着一碟刚出锅、甜香扑鼻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笑吟吟地凑了过去。
“小太医辛苦啦,站了这半日,饿了吧?尝尝我们小厨房的手艺?”
阿箬圆脸带笑,天生一副讨喜无害的模样,声音又甜又脆,极易让人放下戒心。
半夏到底是少年心性,见那糕点精致可爱,香气诱人,又见阿箬笑容亲切,不像其他宫里那些颐指气使的大宫女,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腼腆地接了过来,小声道谢:
“多谢姐姐。”
“哎呀,叫什么姐姐,叫我阿箬就好。”
阿箬摆摆手,一副自来熟的样子,顺势就和他聊了起来,从太医署的辛苦,问到家里还有什么人,语气关切又自然。
她本就心细如发,又刻意逢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这小药童的底细摸了个大概——家境贫寒,父母送他进宫学医谋条出路,在太医署只是个最末等的学徒,平日做些碾药、跑腿的杂活,没少受师父和师兄们的支使欺负。
阿箬适时地流露出同情,又拿出几块精巧的点心硬塞给他,叹气道:
“咱们做下人的都不容易。以后若是缺什么短什么,或是受了委屈没处说,尽管来朝华宫寻我。别的没有,一口热乎点心管够。”
半夏何曾受过这般关怀,尤其是来自一位宠妃宫里的大宫女,顿时受宠若惊,眼眶都有些发红,连连点头,将那几块用干净帕子包好的点心小心翼翼揣进怀里,仿佛揣着什么珍宝。
一来二去,借着娘娘需要调理的由头,阿箬又偶遇了半夏几次,每次都不着痕迹地给予些小恩小惠,或是一包饴糖,或是一把宫外带来的新奇炒货,间或听他抱怨几句太医署的辛苦差事和哪位主子娘娘又难伺候了。
这日,半夏又来送一批晒好的药材,阿箬照例拉着他到廊下说话,塞给他一小包酥油杏仁。
半夏吃着杏仁,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对阿箬道:
“阿箬姐姐,你人真好,我告诉你个事儿,不知道和谁商量,想问问你该怎么办。”
阿箬眼睛一亮,面上却不动声色,凑近了些:
“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
半夏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
“是关于景仁宫德妃娘娘那边的,前几日,景仁宫来要安神药的药材,份例要得又急又多,师父派我去库房取药,我瞧着那方子有点怪。”
“安神药不都那些药材吗?有什么怪的?”阿箬故作不解。
“寻常安神药,多是百合、酸枣仁、远志、合欢皮之类。但德妃娘娘要的那几味,里面却多加了一钱‘忘忧散’的根茎粉末,而且那朱砂的品相和要求研磨的细度,也远超平常安神所用。”
半夏挠挠头,他学艺不精,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
“忘忧散那东西,用多了会让人精神恍惚嗜睡,朱砂更是……毕竟那是德妃娘娘宫里要的,我当时就把药取了。可事后总担心方子出问题,若是给德妃娘娘吃坏了,我怕是就...”
阿箬心中猛地一凛!忘忧散?朱砂?这哪里是安神,分明是……她脸上却立刻堆起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许是德妃娘娘近日凤体违和,太医特地调整的方子吧。你可不能乱和别人说,快别想了,吃杏仁。”
她迅速岔开话题,又塞给半夏几块点心,将他打发走了。
转过身,阿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快步走进内殿,将半夏的话原封不动地禀报给了沈朝歌。
沈朝歌正在临帖,闻言笔尖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缓缓晕开。
忘忧散,朱砂,剂量若控制不当,或是长期服用……
她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王华,看来巫蛊之事失败,确实让你深受打击,甚至不惜用上这等伤及自身的虎狼之药来维持表面的平静。
“知道了。”
沈朝歌淡淡应了一声,重新蘸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
“半夏这条线,维系好,不必急切,细水长流。日后太医署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涉及各宫主位、乃至前朝的只言片语,都要留心。”
“是,娘娘。”阿箬心领神会。
沈朝歌心里清楚宫墙高耸,朱紫盈门,然耳目之所及,不过方寸之地。
真正搅动风云、暗藏机锋者,非前朝之明枪,亦非后宫之暗箭,乃是那前朝与后宫交汇之所——那些身负诰命、得以时常入宫请安,名为问安、实则传递消息的官员家眷。
此辈人等,穿梭于朝堂与深闺之间,言语举止,皆可能藏着惊雷。
沈朝歌深谙此道。
是以,宫中各式赏花宴、品茗会、观戏集,她现身愈发频繁。
依旧是那副“苏玉璃”的皮囊——骄纵任性,胸无点墨,活脱脱一个恃宠而骄的无脑宠妃。
她日日身着最是浓艳夺目的华服,遍体珠翠,光华璀璨,行走间环佩叮当,生怕旁人不知萧彻对她的隆恩浩荡。
言语间,更是张扬跋扈,将那份恩宠视作无尚荣光,肆意炫耀,惹得一众命妇夫人们,面上堆着谄媚的笑,口称“娘娘圣眷正浓”,背地里却无不切齿,暗啐一声“狐媚惑主,空有皮囊”。
然则,无人能看透,在那层浮夸艳丽的皮囊之下,那双清冷如琉璃、深邃似寒潭的眼眸,正于每一次看似百无聊赖的闲谈中,于每一次争奇斗艳的攀比吹嘘里,于每一次家长里短的琐碎抱怨间,如鹰隼般锐利,飞速筛选、捕捉着任何一丝有价值的蛛丝马迹。
吏部侍郎的夫人,席间微蹙蛾眉,抱怨夫君为外官考核之事忙得形销骨立,焦头烂额,无意间提及江南数处膏腴之地的官员姓名,语气间似有不甘,又似有隐情……
某伯爵夫人,满面春风,得意洋洋地夸耀犬子在京畿卫戍营谋得美差,前途无量,言笑晏晏间,却又似不经意般带出营中近日调动频频,防卫似有加强,隐隐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
更有几位夫人围坐闲谈,提及谢中书府上一位远房侄女行将及笄,谢家似有意与镇守西北的某位手握兵权的武将联姻,话语间既有艳羡,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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