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小子,老夫送你的那份‘大礼’,可还满意?”
宇文泰率先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这狭小压抑的空间内回荡,激起细微的回音。
谢蕴眼底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唇角甚至还勾起一抹惯常的、看似温和无害的弧度,语气轻松,仿佛在闲话家常:
“宇文先生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通广大。谢某想见先生一面,可比面圣还要难上三分。”
宇文泰闻言,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夜枭在寒夜中啼叫般的低笑,笑声干涩而诡异:
“老夫已是冢中枯骨,苟延残喘之人,怎比得上谢中书这般圣眷正浓、权倾朝野的当朝新贵。”
他顿了顿,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睛如同钉子般死死钉在谢蕴脸上,带着审视与探究:
“只是不知,谢中书如此大费周章,急着寻老夫这个前朝余孽,所为何事?萧彻小儿正盯我盯的紧,你就不怕引火烧身,坏了你的锦绣前程?”
谢蕴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骨扇,扇骨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他并不直接回答宇文泰的问题,反而踱了一步,青衫微动,目光扫过这间简陋得堪称狼狈的密室,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与讥诮:
“谢某只是好奇。先生当年在南梁,权倾朝野,一手遮天,连皇室血脉都可偷天换日,玩弄于股掌之间。嘉陵关一计,更是将萧氏精锐尽数葬送,何等的翻云覆雨,运筹帷幄?曾以为先生意在江山,图谋霸业,可如今,却甘愿屈居幕后,扶持那位手无缚鸡之力、柔弱可欺的前朝小公主,不知先生究竟是何用意?”
宇文泰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依旧是一片死水般的冰冷沉寂,仿佛谢蕴的话只是一阵无关痛痒的风。
然而,那双深不见底的鹰眸中,却骤然翻涌起滔天的巨浪,那是积压了多年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恨意与痛苦,如同沉寂火山下的岩浆,瞬间奔涌而出。
“江山?”
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充满了无尽的苍凉与怨毒,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
“老夫确实曾经想过,只差一步!只要再给老夫一点时间,这天下,便可改姓宇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撕心裂肺的颤栗与疯狂,在这狭小的土地庙中激荡,震得油灯的火苗都剧烈摇晃起来:
“可是萧彻那个孽种!是他毁了这一切!是他逼宫造反,铁蹄踏破皇城!我的儿……他就死在我的眼前!”
宇文泰脸上瞬间涌起不正常的潮红,青筋暴起,眼中是彻骨的疯狂与绝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弥漫的黄昏:
“什么江山!什么霸业!都没了!随着我儿的死,全都化为了灰烬!如今支撑老夫这把老骨头苟延残喘、活在这世上的,只有一件事——”
他猛地向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死死盯住谢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恨意与决绝,如同淬毒的利刃,直刺人心:
“复仇!我要萧彻死!!要他尝尝失去一切、痛彻心扉的滋味!要他……不得好死!”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疯狂,在这破败的土地庙中久久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谢蕴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被丧子之痛与复仇烈焰彻底吞噬的前朝权臣。
他脸上那抹惯常的、温润和煦的笑意终于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锋利无比、却也极度危险的兵器,权衡着其价值与风险。
他需要确定的,正是这份不顾一切的疯狂。
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且拥有足够能量和狠毒手段的疯子,才是掀翻棋盘的最佳棋子。
“先生的丧子之痛,谢某深感遗憾。”
谢蕴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真正的同情,只有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交易意味,
“那么,先生可知,谢某想要什么?”
宇文泰剧烈起伏的胸膛,在极致的情绪宣泄后,缓缓平复下来。
那双因疯狂而赤红的眼睛,重新变得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寒潭,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容:
“谢中书少年得意,位居中枢,权柄赫赫,却终究是臣子,始终屈居人下。萧彻那厮,性情多疑,刻薄寡恩,对你这等世家领袖,更是用之防之,何曾有过半分真正的信任?你的野心,你的不甘,或许能瞒得过满朝文武,瞒得过天下世人,却瞒不过老夫这双看透了世事沧桑的眼睛。”
他缓缓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直刺人心的可怕穿透力:“看着你,太过熟悉了,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你想要的,绝不仅仅是权倾朝野,号令百官。你想要的,是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你想取而代之,成为这大胤王朝新的主宰,开创属于谢家的万世基业!”
被如此直接地、毫不留情地道破心底最深的野望,谢蕴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变化,宛如古井无波。
只是那双深邃的眸色,又深沉了几分,如同酝酿着风暴的黑海。
他并不否认,反而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带着一丝被看穿心思的坦然,也带着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奋:
“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明察秋毫。那么,先生以为,我们……是否有合作的可能?”
“合作?”
宇文泰眼中闪过一丝浓烈的讥诮,
“谢中书这是想利用老夫这把早已磨得锋利无比、只待饮血的复仇之刀,为你斩除通往龙椅之路上最大的障碍,是吗?事成之后,这万里江山是你的,这九五之尊的荣耀也是你的,而老夫……则只求萧彻的项上人头,只求萧氏一族的彻底覆灭,以慰我儿在天之灵。是也不是?”
“互惠互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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