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朝歌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不带一丝波澜。
“奴婢在。”
阿箬训练有素，立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垂手侍立，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我让你寻的东西，可寻到了？”
沈朝歌走到窗边，问道。
阿箬连忙上前，从怀中取出几张泛黄的纸笺，小心地铺在一旁的紫檀木桌上：
“回娘娘，寻到了。这是从缀霞轩一个平日里就与小禾交好、却因容贵人失势而被排挤的小宫女那里弄来的，是容贵人练字时废弃的稿纸。”
沈朝歌拿起那几张纸，仔细审视着上面的字迹。
容贵人的字，带着一股刻意模仿大家闺秀、却又流于俗媚和浮躁的味道，笔力轻浮，结构松散。
她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与容贵人常用信笺质地、颜色都极为相似的花笺，研墨，凝神思索片刻，便开始模仿容贵人的口吻和笔迹书写。
很快，一封足以以假乱真的短信便跃然纸上。
信中，容贵人以一种深宫怨妇的口吻，向“赵表哥”诉说宫中禁足生活的苦闷无聊，感叹“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凄凉，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帝王恩宠不再的哀怨。
接着，笔锋一转，似是感激地提到
“多谢表哥日前费心送来的江南云锦，花色甚美，质地精良，在这寂寥深宫也算是一点慰藉，聊胜于无了”，并意有所指地暗示“
宫中虽用度不缺，然某些宫外的稀罕物事，却非轻易可得，还需表哥在外多多留心帮衬才好”。
最后，又带着点暧昧不清的叮嘱，
“近来宫中似有风声鹤唳，耳目甚多，表哥往来还需更加谨慎，行事低调，勿再如上次那般莽撞，以免授人以柄，徒惹麻烦。”
这封信，看似只是一封普通的抱怨兼感谢信，实则处处陷阱，字字诛心：
“江南云锦”价值不菲，一个小小的刑部主事，仅凭那点俸禄，如何能轻易购得并赠送宫妃？这无疑暗示了其钱财来路不明，可能存在贪赃枉法之举。 “稀罕物事需在外帮衬”，更是直接暗示了内外勾结，通过不正当途径传递宫外的违禁物品入宫。
“勿再如上次那般莽撞”，更是留下了无限的遐想空间，仿佛他们之间早有多次不妥当的往来，且曾经险些败露，引人探究“上次莽撞”究竟所指何事。
每一个词，都经过沈朝歌的精心锤炼，恶毒而又不落明显的把柄，如同最精巧的蛛网，只待猎物自投罗网。
写好后，沈朝歌又仔细对照容贵人的废稿，在几个关键的起笔、收笔处修饰了几处细节，力求形神兼备，直到确信即便拿到笔迹鉴定的行家眼前细看，也难辨真伪，这才停笔。
“阿箬，将这个收好。”
她将信用一个普通的、市面上随处可见的素色信封封好，递给阿箬，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如此这般地吩咐了几句。
“奴婢明白！”
阿箬眼睛发亮，小心翼翼地将信藏入袖中最隐秘的地方，重重点头，
“娘娘放心，缀霞轩如今人心惶惶，树倒猢狲散，那几个看守的侍卫和内监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心思。奴婢定能找到机会！”
宫内这把火已然备好，只待时机一到，便可点燃。
宫外的火，也需要同时点燃，内外夹击，方能效果最大化。
“顺子那边有消息吗？”
沈朝歌问道，她需要确认青刃是否已经着手调查赵莽的行踪，以便宫外的流言能够有的放矢，更加逼真。
阿箬凑近一步，低声道：
“回娘娘，青刃那边尚未有详细的回信，但今日午后，让送信的小太监带话过来，说‘事已查，确有蹊跷，三日内必有详报’。”
三日内？沈朝歌唇角微扬。
足够了。
她点点头：
“很好。你再去传话，告诉青刃，在查清赵莽具体动向、尤其是他与漕帮勾结的实证的同时，让他立刻动用京中所有可用的人手，在京城的各大酒肆、茶楼、赌坊、以及漕帮码头等人流密集、消息传播迅速的地方，开始散播消息。”
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狠厉，
“就说，刑部缉捕司的那个赵主事，赵莽，最近发了大财，狂得没边，到处跟人吹嘘，说他在宫里有硬邦邦的靠山，是极得宠的某位妃嫔的娘家亲戚，以后在这京城地界，黑白两道都得给他几分面子，就连漕帮的生意，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否则便要给他们好看。”
她特意叮嘱：
“说得越夸张越好，越具体越好，务必让该听到的人都能听到，让这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这流言，将与宫内那封“私信”遥相呼应，一个说“帮衬稀罕物”，一个说“宫内有靠山”，两相结合，由不得人不信他们内外勾结，狼狈为奸。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阿箬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容贵人和赵莽身败名裂、锒铛入狱的惨状。
沈朝歌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夜风吹拂着她的衣袂，猎猎作响。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布局已然完成，剩下的，便是等待。
沈朝歌独自坐在殿内，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殿内烛火摇曳，将她窈窕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她此刻晦明不定的心绪。
构陷、栽赃、散布流言……这些手段阴险而卑劣，与她曾经所受的教导和秉持的骄傲背道而驰。
但仇恨早已将她拖入泥沼，在那场覆灭她家国的血色火焰中，她的骄傲和善良便已一同焚毁了。
如今活着的，只是一个为了复仇可以不择手段的亡魂。
她想起父皇母后，想起那些惨死的宫人，想起流离失所的南梁子民……
心中的那点不适便迅速被冰冷的恨意所覆盖。
赵莽，容贵人，乃至他们背后的势力，不过是她复仇路上必须清除的障碍。
要怪，就怪他们自己当年种下的恶因，或是如今挡了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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