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并未与柳阁老寒暄，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修书的事宜，目光锐利地落在柳阁老那张难掩憔悴与忧虑的脸上，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平淡，却字字石破天惊：
“柳卿，朕召你来，是为你孙女柳云舒之事。”
柳阁老心中猛地一紧，隐隐的不安升起，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惊疑不定，声音也有些发颤：
“陛下……云舒她……”
萧彻没有给他猜测的时间，从御案上拿起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锦囊，示意侍立一旁的王敬庸递了过去。
“秋猎期间，云舒误饮了不该饮的东西，中了毒。”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寻常政务，
“此毒名为‘相思断’，无色无味，三日后发作，状若心疾，查无可查。如今，距毒发尚有最后一日。”
柳阁老颤抖着双手接过那锦囊，指尖冰凉。
他急切地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碧绿色的丹药，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这……这正是陛下口中的解药！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滔天的愤怒与后怕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发！
是谁？！
竟敢在皇家围场，对他柳家仅存的血脉下此毒手？！
陛下既然知晓得如此清楚，连毒药的名字、发作时间和解药都备好了，那下毒之人……
柳阁老苍老的面容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他紧紧攥着锦囊，指节发白，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质问，几乎是咆哮出声：
“陛下！既然陛下知晓此事，知晓是何人下此毒手，为何不将那胆大包天之徒绳之以法？！难道就任由其逍遥法外，视王法如无物吗？！”
他越说越激动，联想到近日京中关于贵妃与谢相不和的流言蜚语，以及那位苏贵妃平日里种种“骄纵跋扈”、连谢相都不放在眼里的行为，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再想到他的孙女若没能及时得到解药，后果不堪设想，心疼与愤怒交织，让他不顾一切，几乎是指名道姓地质问：
“难道说下毒之人身份特殊，连陛下也要包庇纵容？！难道真如外界所传，是宫中那位贵妃娘娘所为？！”
他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悲愤与不甘。
南梁灭国后，他柳家男丁凋零，后代仅存的孙子和孙女已是他强撑着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和精神支柱。
无论那人是谁，哪怕是皇亲国戚，他也不能任由孙女被如此歹毒地谋害而无人主持公道！
面对柳阁老几乎失控的质问，萧彻并未动怒，只是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看透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与挣扎。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就在柳阁老几乎要支撑不住这无形的压力时，萧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柳卿，确定要朕追究到底？要一个‘公道’？”
柳阁老梗着脖子，尽管心中已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但为了孙女所受的苦楚，为了柳家残存的尊严，他依旧挺直了佝偻的脊梁，一字一句地坚持：
“请陛下明察！严惩凶徒，还云舒一个公道！还柳家一个公道！”
“好。”
萧彻淡淡应了一个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柳阁老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的举动。
他从龙椅上缓缓站起身，目光转向紫宸殿的后殿方向，声音平静地说道：
“贵妃，既然柳卿坚持，要一个交代。那么，你便出来见见柳阁老吧。”
他的话音落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浪。
柳阁老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贵妃？陛下竟然让贵妃亲自出来解释？
这……这岂不是等于变相承认了下毒之人就是贵妃？！
即便如此，就算这苏贵妃圣眷正浓，就算她父亲苏将军戍守西北手握兵权，他今日也要为孙女讨回一个公道，哪怕拼了这把老骨头！
紫宸殿侧方的帷幕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自阴影中步出，走到了殿内明亮的灯火之下。
来人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宫装，未施过多粉黛，墨发仅用一支白玉簪松松绾起，容颜倾城绝世，正是如今圣眷正浓、宠冠后宫的苏贵妃。
然而，当柳阁老看清她那张脸，尤其是那双清冷如霜、眼角下方缀着一颗泪痣的琉璃眸子时，整个人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浑身剧烈震颤，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点！
那双眼睛……
那双清冷如寒潭、带着淡淡疏离，眼角却缀着一颗殷红泪痣的琉璃目……
这分明……
分明是……
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思绪和理智。
五年前，南梁皇宫，那个备受先帝宠爱、聪慧灵秀、名动京华的小公主……
那张与眼前贵妃有着七分相似，却因年岁增长、气质沉淀而更加精致绝伦、风华绝代的容颜，渐渐与记忆中那张稚嫩却已初具倾城之姿的小脸完美重合！
是她！
是朝歌公主！
是先帝最疼爱的公主，沈朝歌！
她还活着？！
她不仅活着，还摇身一变成了大胤皇帝的贵妃？！
柳阁老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站立不稳，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无尽的震惊、骇然与难以置信。
这惊天动地的真相，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柳阁老的喉咙，让他呼吸骤然停滞，老脸煞白如纸。
他颤抖着手指，指向沈朝歌，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唯有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混杂着痛苦、茫然与一丝隐秘希望的复杂情绪，翻江倒海。
沈朝歌静立在殿中，坦然承受着柳阁老那如同看待鬼神般的灼热目光，脸色亦是一片苍白。
她微微垂眸，避开了那过于沉重的注视，袖中的手指却悄然收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以此维持着最后一丝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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