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呼吸微微一滞,握着公文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百无聊赖的慵懒。
她缓缓直起身,拿着那卷公文,仿佛只是随手拿起一件打发时间的闲物,袅袅娜娜地走回自己的小案旁坐下。
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她指尖微颤地展开公文。
密密麻麻的小楷字,记录着一个个名字、原南梁官职、归降时的“功绩”、考评等级、以及在大胤的现任职务……
张谦,原南梁户部侍郎,献城有功,现任职大胤户部清吏司郎中。
考评:勤勉。
呵,好一个勤勉!
沈朝歌心中冷笑,当年就是他,提前三日偷开了京都朝阳门,并将南梁国库最后储备的粮草献给了围城的萧彻军队,直接导致了京都的快速陷落!
孙弼,原南梁御史,归降后积极揭发前朝“奸佞”,现授大胤太常寺少卿。
考评:清正。
周廷、赵德奎……
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背后都沾着南梁故国的血泪,都刻着背叛者的烙印。
沈朝歌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才勉强克制住将那卷罪恶的公文撕碎的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飞速地掠过每一个名字,每一个评语,将他们的现任官职、考评优劣、甚至是萧彻用朱笔写下的旁注,都牢牢镌刻在脑海深处。 这不仅仅是一份名单,这是一份血仇的清单,是她在完成对萧彻的终极复仇之前,必须逐一清理的障碍,是祭奠故国万千亡魂的必要步骤!
每一个名字,都将成为她复仇之刃上的一道寒光。
就在名单即将翻阅完毕,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赵莽。
原南梁京都府衙役头目,因“举报前朝余孽重要窝藏点有功”,授大胤刑部缉捕司主事。
考评:性暴烈,勇力有余,智谋不足,需严加约束。
旁有一行极小的朱批备注,字迹凌厉,带着萧彻独有的杀伐之气,似是他亲笔:
“近日似与京中漕帮往来甚密,恐生事端,着人留意。”
漕帮! 沈朝歌的瞳孔骤然一缩!
漕帮不仅掌控着南北水路运输,势力盘根错节,更重要的是,她隐约记得,当年南梁覆灭前夕,她的父皇曾派心腹,试图通过漕帮的秘密渠道,将一部分年幼的宗室和重要的国玺、典籍送出京城,可惜最后杳无音信,多半是遭遇了不测。
这个赵莽,一个小小的衙役头目,凭什么能“举报”重要窝藏点?
又凭什么能在新朝任职刑部缉捕司主事?
他与漕帮的往来,仅仅是“恐生事端”那么简单吗?
还是说……他与当年那批宗室的失踪,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她强压下心中的狂喜与激动,如同抚摸最珍爱的宝贝,小心翼翼地将公文重新卷好,依旧用那种随意的姿态,将其塞回书架最底层的那个角落,确保一切看起来与她发现它之前一模一样。
做完这一切,她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清茶,浅啜一口,茶水的苦涩恰好掩盖了她唇角那一闪而逝的、冰冷而决绝的笑意。 赵莽……漕帮……她记住了。 这盘棋,似乎越来越有趣了。赵莽!
这个名字,沈朝歌记得格外清晰。
并非因为他官位多高,而是因为东辰卫搜集来的情报中,对此人的记载格外血腥残忍。
南梁覆灭后,许多不愿投降的旧臣家眷、宫人试图藏匿或逃离,正是这个赵莽,凭借着对京都地形的熟悉和狠辣的手段,带着新主子的人,像猎犬一样四处搜捕。
落在他手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幼,极少有全尸。
他曾当街将一位藏匿了两位小宫女的年老太医活活鞭挞至死,美其名曰“杀一儆百”。
这样一个满手血腥、品行低劣的酷吏,竟也混得了一官半职!
而考评中那句“性暴烈,需严加约束”和朱批的“恐生事端”,更是透着一股诡异的意味。
这不像是对一个官员的考评,更像是对一枚不稳定棋子的标注,暗示着他即将有所动作,或者……
正被人引导着走向某个预设的结局。
电光石火间,沈朝歌只觉灵台一片清明,前几日江南道官员政绩的卷宗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与手中这份公文相互印证,真相如冰锥般刺入心底——
这份在御书房角落的公文,分明是萧彻精心为她准备的。
他知晓她深埋骨血的仇恨,知晓她绝不会放过名单上那些曾将南梁推入炼狱的名字。
他更洞悉,那个被朱砂笔特别标注、评语为“恐生事端”的赵莽,是一块绝佳的磨刀石,一把能借她之手,除去眼中钉的利刃。
对付这样一个位卑权重、却又可能暗生祸端的小卒子,他只需将这份名单,不着痕迹地摆在她的面前。
沈朝歌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浅笑,既然萧彻已设好这借刀杀人的舞台,她又岂有推辞之理?
她快速将公文上的关键信息再次在脑中过了一遍,尤其是关于赵莽的现职——
刑部缉捕司主事,考评中那句“与漕帮往来甚密,恐生事端”,以及那行意味深长的朱批。
然后,她敛去所有神色,若无其事地将公文卷好,起身,再次走向那个书架角落,精准地将它塞回了原处,甚至细心地将旁边几卷书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它看起来更加自然,仿佛从未被人动过。
做完这一切,她刚回到座位坐定,御书房厚重的门便被内侍轻轻推开,萧彻带着一身殿外的风尘气息和议政殿特有的肃穆威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书房,掠过书架,那深沉的眼眸仿佛能穿透木层,最终落在沈朝歌身上,语气平淡无波:
“爱妃久等了。”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怎会觉得久。”
沈朝歌扬起完美的、娇媚的笑容,起身迎上前,莲步轻移,替他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柔婉,
“陛下商议国事辛苦,可要歇息片刻?臣妾为您奉盏清茶?”
萧彻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锐利如鹰隼,似乎想从她那无懈可击的笑容中看出些什么,探寻那娇媚之下是否藏着别的情绪。
最终,他只是淡淡道:
“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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