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集:药前见心
破庙的晨雾还没散尽,药香已顺着风缝钻出墙洞。石生蹲在土灶前添柴,火光映着他鼻尖的汗珠,把瓦罐里翻腾的药汤照得透亮。这锅药是双经渡依《内经》“湿热俱盛,法当清热利湿”所配,黄芩、板蓝根的苦寒混着栀子的微酸,在蒸腾的热气里漫开,倒成了这满目疮痍的破庙里最实在的活气。
“石生,来分药了。”双经渡的声音从神像后传来,他刚为最里侧那个高热不退的老丈施完针,袖口还沾着些草药的碎屑。石生应声起身,擦了把脸,手在粗布褂子上蹭了蹭,便去搬墙角那摞缺口的陶碗。
分药的规矩是双经渡定的:重症者先取,一碗满;轻症者后取,半碗即可;尚未发病的流民,只给一小勺,权当预防。石生记性好,谁是昨夜刚被抬进来的,谁是今早能扶着墙走两步的,他都记在心里,分药时眼明手稳,没出过半分差池。
可今日轮到壮汉王二时,出事了。
王二是三天前带着妻儿逃进庙的,他婆娘染了疫,发着低烧,怀里还揣着个刚满周岁的娃娃。方才分药时,石生给了他婆娘满满一碗,又按规矩舀了半勺预防药递给他。王二接碗时手却没松,眼睛直勾勾盯着瓦罐里剩下的药汤,喉结滚了滚,突然伸手攥住石生的手腕:“小师父,再给点。”
石生一愣,抽回手:“王大叔,规矩不能破。药够今日用的,明天我再去山里采,误不了事。”
“我不是给自己要。”王二的声音压得很低,眼角瞟向蜷缩在草堆里的娃娃,“这药能防疫病,我想给娃留着。他娘病着,我要是也倒了,娃……”话没说完,他喉结又滚了滚,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只伸手往石生怀里的药勺够。
石生往旁边躲了躲,急道:“大叔!师父说了,药得先紧着重症的。你看张婆婆,昨夜咳了半宿血,要是没药……”
“她是她,我娃是我娃!”王二猛地提高了声音,眼里的红血丝像要渗出来,“我娃才一岁!凭啥她能喝满碗,我娃连一口安稳药都不配留?”他说着,突然伸手抢过石生手里的药勺,转身就往怀里揣。
“你干啥!”石生急得去拉他,两人在灶边扭搡起来,溅出的药汁烫了石生的手背,他疼得“嘶”了一声,却没松手,“那是大家的药!你不能私藏!”
“放开!”王二甩开他,怀里的药勺叮当作响,“我不管啥大家小家,我就得护着我娃!你们这些念经的懂啥?等病真找上娃,你们的经能救命?”他说着,竟弯腰舀了满满一勺药汤,倒进自己带来的破陶罐里,塞到草堆深处,用破布盖了个严实。
周围的流民早被惊动了。有人皱着眉劝:“王二,差不多行了,都是遭难的,别太自私。”也有人低头叹气,想起自己失散的亲人,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忍。那个昨夜咳血的张婆婆挣扎着坐起来,喘着气道:“给……给娃留点也没啥,娃遭罪……”
石生气得脸通红,指着王二的手都在抖:“你这是害人!师父说了,药草有限,今天分完,明天我再去采。你把药藏起来,要是夜里有人加重了没药喝,怎么办?”
王二梗着脖子:“死不了!昨天不也有人撑过来了?我管不了别人,我就得保我娃!”
两人正吵着,双经渡从神像后走了出来。他没看王二,先走到石生身边,拉起他被烫红的手背看了看,从药箱里取了点紫草油抹上,轻声道:“忍着点,过会儿就不疼了。”
石生眼眶一热,刚想说话,双经渡却摇了摇头,转向王二。他的目光很静,像庙外那汪没被搅浑的井水,落在王二紧绷的脸上,竟让王二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你藏药,是怕娃染病?”双经渡开口,声音不高,却盖过了灶间的噼啪声。
王二抿着嘴,没吭声,手却下意识地按住了草堆里的破陶罐。
“我知道。”双经渡蹲下身,从灶边拿起一块没烧透的木炭,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人形,“《黄帝内经》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这娃现在没发病,是因为他正气足。可你若把药藏起来,让重症者没药续命,他们的邪气只会越来越盛,像野草一样蔓延。到时候别说这娃,整个破庙的人都躲不过。”
他又在人形旁边画了个圈,把那小人圈在里面:“你护着娃,是小爱;可让大家都能撑到明天采药,是大爱。小爱若成了执念,就像把娃关在漏雨的屋子里,看着外面洪水涨起来,以为关上门就安全了,其实洪水漫过门槛时,谁也跑不了。”
王二的喉结又动了动,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被双经渡的话堵了回去。
“《金刚经》里说,‘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双经渡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流民,“不是说不能爱自家娃,是不能让这份爱变成‘我相’——只看见自家的难,看不见别人的苦。你藏起的药,看似护了娃,其实是把大家都往绝路上推,也把你自己的娃往绝路上推。”
草堆里,王二的婆娘轻轻咳了一声,虚弱地说:“当家的,把药……拿出来吧。方才我瞅着李大哥烧得直哆嗦,要是没药……”
王二猛地转头看向婆娘,又看了看怀里熟睡的娃娃,娃娃的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均匀。他的手在草堆上悬了半天,指节捏得发白,突然像是泄了气,弯腰把那个破陶罐抱了出来。罐口还沾着药渣,晃一晃,里面的药汤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我就是怕……”他声音发哑,眼圈红了,“我爹娘去年没了,就剩我们一家三口逃出来,我不能再让娃有事……”
“我懂。”双经渡接过陶罐,把里面的药汤倒回瓦罐,“你若信我,明天采了新药,我先给娃留一碗。但今天这药,得先给最需要的人。”他顿了顿,又道,“其实护着娃,不光是留药。你帮着石生烧火,帮着抬重症的人,让这庙里头有活气,邪气就进不来——这也是《内经》说的,‘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王二看着双经渡,又看了看周围流民脸上的神色,那些原本带着怨怼的眼神,此刻多了几分缓和。他突然蹲下身,抓过一把柴塞进灶膛,火光“轰”地窜起来,映得他脸上的泪珠子亮晶晶的。
“我错了,先生。”他哽咽着说,“我这就去帮着抬人。”
石生站在一旁,手背的疼早忘了,只觉得心里敞亮。他看着双经渡把重新分好的药碗递给张婆婆,看着王二笨拙地帮着两个轻症流民挪动草堆,突然明白了师父昨天说的话——学医要学经,不是因为经能治病,是因为经能让人的心亮堂,心亮堂了,药才能进得去。
灶里的柴噼啪作响,药香混着晨光漫过破庙的门槛,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每个人的眉眼。只是谁也没留意,庙门外的巷口,一个穿差役服的人影一闪而过,眼里带着几分阴鸷,转身往州府的方向去了。
那差役会去向刺史禀报什么?双经渡和流民们又将面临怎样的麻烦?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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