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家病例的官方结论终于下来了,以“罕见型自身免疫性神经系统疾病”草草结案。
家属虽然难以接受,但在缺乏任何其他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结果。医院方面显然也乐见其成,迅速将相关病历归档封存,仿佛急于抹去这不愉快的一页,将那段短暂而诡异的插曲彻底埋入尘埃。
然而,事情并未真正结束。它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表面的涟漪虽已平复,却在深处搅动了沉积的泥沙,让一些本已尘封的东西,重新浮现。
这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书写病程记录,护士长通知我,刑警队的顾警官来了,需要我在一份最终的情况说明上签字确认。
我放下笔,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向医生办公室。
顾倾城已经等在那里,依旧是一身利落的便装,马尾束得一丝不苟,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流。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她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让她挺拔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
“顾警官。”我出声示意。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案件终结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清明,像是不肯熄灭的余烬。“沈医生,麻烦你了。这是最终的情况说明,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请签个字。”
我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内容客观严谨,完全基于现有的医疗记录和检查结果,用冰冷的医学术语包裹了所有超自然的猜测,将其定性为一场不幸的、原因不明的医学谜案。
我拿起笔,在指定位置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感觉笔尖有些沉重。
“辛苦了。”顾倾城接过文件,仔细收好。她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意思,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开口,语气比平时少了几分公事公办,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脆弱:“这个案子……就这么结了。”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难道要我说,我感知到了非人的痛苦,怀疑背后有更恐怖的黑手?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顾倾城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明知道背后可能还有隐情,线索却像断在迷雾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盖上‘结案’的印章……这种感觉,像喉咙里卡着一根刺,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我心中一动,隐约感觉到她话中有话。这不像是一个普通刑警会对医生发的例行公事的牢骚。
她转过头,看向我,眼神里那种职业性的屏障似乎薄了一些,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惫和某种执拗:“沈医生,你接触过很多疑难病例。有没有遇到过……那种症状诡异得超出教科书,所有检查都像在隔靴搔痒,你心里明明觉得不对劲,仿佛触摸到了某种冰冷而庞大的东西的边缘,却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明它的存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是在试探我吗?
还是她凭借刑警的直觉,真的嗅到了“普罗米修斯”那非人气息的一丝残留?
我谨慎地回答,试图将自己隐藏在医生的身份之后:“医学面对的是人体最复杂的系统,未知和不确定性本身就是常态。我们只能基于客观证据和科学共识行事,直觉……很多时候是危险的误导。”
顾倾城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但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仿佛希望我能说出些别的什么。
她沉默了几秒,仿佛在下定某种决心,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文件夹的边缘,指节微微发白。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几乎带着铁锈味的沉重:
“我父亲……以前是市化工研究院的首席工程师,一辈子兢兢业业,为人正直。十年前,他负责一个重要的新型材料研发项目,压力巨大,经常熬夜。那时,有一种通过特殊渠道流入国内的进口保健品,在小范围里被传得神乎其神,说能极大增强记忆力、抗疲劳。他……他试了。”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一开始,效果好像很好,他精神头足了不少。但不到三个月,事情就急转直下……他开始出现严重的神经系统问题:手会不受控制地颤抖,拿不住杯子;记忆力断崖式衰退,有时连我都认不出;情绪变得极不稳定,会突然暴躁或陷入深深的恐惧……最后……所有的专家会诊,所有的尖端检查,都指向一个冰冷的结论——‘特发性快速进展性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一种极其罕见、原因不明、且无药可医的绝症。”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看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眼神里是刻骨的痛苦和无力的愤怒。
“他走得……非常痛苦。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意识时清醒时糊涂,清醒时会因为身体的失控和尊严的丧失而绝望地哭泣……我们倾尽所有,跑遍了全国最好的医院,也没能挽回他一丝一毫。”
“事后,我瞒着母亲,拼命追查那种保健品。”她的语气骤然变得冰冷锐利。
“我发现,它根本没有任何合法进口批文,成分极其复杂,含有多种未被申报的、具有强烈神经毒性的化学物质,甚至有一些……结构式古怪到不像已知的任何化合物!但追责已经太晚了,生产它的海外空壳公司早已注销,相关的销售渠道人间蒸发,一切线索都断得干干净净!官方结论只能是‘误服非法产品导致的严重中毒后遗症’,无法追溯到任何具体的责任方!”
“所以,我拼尽全力,考上了最好的警校。”
她的声音里注入了一种钢铁般的决绝,那双眼睛燃烧着仇恨的火焰。
“我告诉自己,光有愤怒不够,我需要力量,需要权力,需要能撕开一切迷雾的手段!毕业后,我没有选择轻松的岗位,而是主动申请进入了选拔最严酷、训练最艰苦的反恐突击队。我在泥地里打滚,在极限环境下求生,学习一切追踪、渗透、战斗的技巧。我要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足够锋利,才能有朝一日,亲手把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用这种肮脏手段害人的蛆虫,一个一个揪出来,碾碎!”
“后来,因为追查这类跨国界、高隐蔽性罪案的需要,也为了获得更广泛的调查权限,我才申请调到了刑警队。”
她看着我说,眼神仿佛在无声地询问:现在,你明白了吗?明白我为什么对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病死”案如此执着了吗?
她的话,像一把沉重的铁锤,一下下砸在我的心上!
保健品!神经毒性!十年前!
时间点、受害方式……这一切,和苏雨薇透露的信息,和我最近的遭遇,存在着太多可怕的吻合点!难道顾倾城的父亲,也是“普罗米修斯”或其相关势力的早期受害者?是某种不成熟的“催化剂”或失败品的牺牲品?
巨大的震惊让我几乎无法维持表情的平静。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刑警,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她那远超寻常的责任感和执着背后,隐藏着如此深重的个人悲剧和血海深仇。
她和苏雨薇不同,和我也不同。她的动机纯粹而直接——复仇与正义。她站在阳光之下,试图用法律和秩序的力量去对抗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罪恶。
而我们……却已深陷泥沼,在灰色地带挣扎求存。
一种强烈的冲动,几乎要让我脱口而出,告诉她我所知道的一切。但理智死死地拉住了我。我不能。且不说她是否会相信这些天方夜谭,一旦将她卷入,她面对的可能不再是普通的罪犯,而是远超她想象的危险存在。那无异于让她去送死。
我只能沉默着,用一种复杂的、带着同情和理解的目光看着她。
顾倾城似乎也从我的眼神中读到了什么,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里干练的模样。“抱歉,沈医生,说了些题外话。案子已经结了,谢谢你之前的配合。”
她朝我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却莫名地带上了一丝孤独和决绝的意味。
我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平静。
顾倾城的往事,像一块沉重的拼图,嵌入了我越来越清晰的认知版图之中。它让我明白,“普罗米修斯”的阴影,早已笼罩了太多人,太久远。而对抗它的,也并非只有我这样被迫卷入的独行者。
这条路上,或许……我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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