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一片死寂,只有我们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洞外偶尔传来的、模糊的夜枭啼叫和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冰冷的山石硌着后背,提醒着我们刚刚经历的惊险。肾上腺素退去后,疲惫和疼痛感阵阵袭来。
我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用巨大代价换来的金属密封盒放在身边。
苏雨薇则蜷缩在对面,双臂抱膝,将脸埋在膝盖里,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后怕。
她额角的伤口已经凝固,但血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那身昂贵的酒红色长裙在翻滚和奔逃中已被刮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和草屑,早已不复之前的优雅。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我们曾是世界上最熟悉彼此的人,如今却隔着八年的光阴、无法言说的秘密和看似对立的立场。
“冷吗?”我最终打破了沉默,声音因干渴而沙哑。山间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灌进山洞。
苏雨薇没有抬头,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我挣扎着站起身,借着洞口透进来的微弱星光,摸索着收集了一些散落的枯枝和干燥的苔藓。
幸好“铁匠”考虑周全,在我的伪装用腕表里集成了一个微型防水舱,里面有几颗高能压缩燃料块和一个迷你点火器。
很快,一小堆篝火在山洞中央燃起,跳动的火苗驱散了黑暗和部分寒意,也映亮了彼此狼狈却熟悉的脸庞。
温暖的光线似乎让苏雨薇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簇小小的火焰,目光有些失焦,仿佛穿透了时光。
“谢谢。”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顿了顿,仿佛卸下了先前的伪装,从一个女王,变成了女人。
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火焰上,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痛苦又珍贵的事情,声音飘忽而遥远:
“我从小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爸爸妈妈总是那么忙,为什么家里总有那么多不能对外人说的书和资料……为什么他们去世后,所有的研究记录都被封存,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对我们家避之不及……”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遥远童年时代的迷茫和深切伤痛。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在父母突然离世后一夜之间被迫长大的苏雨薇,心底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我记得……那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在家,瑾年哥……”她下意识地用回了小时候的称呼,这个熟悉的称谓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们之间那扇尘封已久的门。“……你妈妈总会叫我去你家吃饭,给我辅导功课,像对自家孩子一样。”
她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苦涩的弧度,目光终于从火焰上移开,落在了我脸上,眼神复杂难明,“那时候,你就像个小太阳,明明自己学业压力也大,还总想着法子逗我开心,带我去河边捡石头,去旧书店淘换小人书……”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是啊,那时候,我们两家是邻居,苏雨薇比我小两个月,像个精致却易碎的瓷娃娃,安静、乖巧,总是习惯性地跟在我身后。
我父母都是热心肠的知识分子,看她一个小姑娘家遭遇变故,心疼得不得了,几乎把她当成了半个女儿。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在夏夜的院子里听大人讲星星,分享着懵懂而温暖的童年和少年时光。
后来,我们考上了同一座城市的不同大学,我在省医科大学临床医学,她在省大学生物工程。
距离没有拉远我们,共同的成长环境和相似的学术背景,反而让某种超越友谊的情愫在青春悸动中悄然滋生、蔓延。大学的象牙塔里,没有生活的重压,只有对未来的憧憬和思想上的碰撞。我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那段时间,是我记忆中最明亮、最纯粹的时光。
我们一起在图书馆自习到闭馆,在樱花纷飞的校园小道上散步,激烈地讨论着神经生物学的最新进展,也傻气地规划着未来——她憧憬着像她父母一样,成为一名投身科研、探索生命奥秘的科学家;我则立志要拿起手术刀,成为一名救死扶伤、守护生命的医生。我们曾以为,那条并肩前行的路会一直延伸下去。
然而,一切的转折发生在她父母那场被定性为“实验室意外”的去世之后。那场打击对她是毁灭性的。她几乎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封闭自我,甚至有些偏执。她开始疯狂地查阅一切与她父母研究相关的蛛丝马迹,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出所谓的“真相”。
而我们之间,美好的幻象也开始出现裂痕。我觉得她钻进了牛角尖,被仇恨和执念吞噬,不顾自身安危;她觉得我不理解她,无法体会她失去至亲的痛苦和必须查明真相的执念。
激烈的争吵,无奈的冷战,互相伤害的言语……曾经温暖的依偎变成了冰冷的隔阂。
最终,在一个秋雨绵绵、令人心碎的黄昏,她约我在我们常去的那个湖边见面。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的眼神却比雨水更冷、更决绝。她说,她要休学,要离开,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一条可能很黑暗、很孤独的路,她不想连累我,也……不想再看到我眼中那种不认同和担忧的神色。
“我们分手吧,沈瑾年。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我至今还记得她当时决绝而悲伤的眼神,和我自己那颗如同被瞬间撕裂般、痛到无法呼吸的心。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也从此消失在我的生活里。整整八年,音讯全无。
直到……在“创生”的阴影下,在龙组与“普罗米修斯”的漩涡中,我们以这样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危机四伏的方式重逢,在那个遇到第一个异常病人的夜晚,她又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
“后来,我去了国外。”苏雨薇的声音将我从沉重的回忆中拉回现实,语调变得冰冷而坚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恨意,“用尽了所有办法,耗费了无数心血,才终于接触到‘创生’的边缘。我知道,我父母的死,绝对和它背后那个庞大的阴影有关,和‘父亲’计划有关!我潜伏进去,小心翼翼地伪装,一步步往上爬,不惜一切代价,就是为了找到确凿的证据,找到……复仇的机会。”
她说着,从她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长裙贴身内衬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另一个更小的、看起来像是某种特殊合金打造的薄片,形状如同一个抽象的钥匙。在篝火的映照下,它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这就是‘潘多拉之盒’的另一部分密钥,或者说,是激活你手上那个硬盘的‘钥匙’。”她将薄片递给我,眼神凝重,“里面不仅有我动用权限能接触到的、关于‘父亲’计划部分起源的加密资料,还有一些……我收集到的、关于‘普罗米修斯’早期某些重大事件的内部记录碎片,可能……也包括我父母出事的调查记录残卷。”
“所以,我拍下那个硬盘,也是你事先就设计好的。以及我们后面的遭遇战,别说你没预料到。”我突然把一切都串起来了,她,还是在利用我。
我接过那片冰冷而沉重的金属,感觉它仿佛有千钧重。这不仅仅是情报,这是她父母用生命换来的、她耗费八年青春和无法想象的代价追寻的真相的一部分,也是能将“普罗米修斯”这个庞然大物炸开一个缺口的炸药引信。
“你为什么这么做,或者说,利用我。”我看着她,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因为我一个人做不到!”苏雨薇打断我,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普罗米修斯’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它的根系深扎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我需要……借助龙组的力量。而且……”她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他们真正的目标,一直是你,瑾年。你是……‘钥匙’。这东西在你手里,或许比在我手里更安全,也更能发挥作用。”
“钥匙……”我再次听到这个词,心脏紧缩。
那一夜,我们围着那堆小小的篝火,断断续续地聊了很多。
聊分别后各自走过的路,聊那些无法对外人言的秘密和挣扎,聊对过往的追忆和遗憾。火光跳跃着,映照着我们同样疲惫而复杂的脸庞。
隔阂依然存在,立场依旧模糊,但某种基于漫长共同记忆和深刻理解的东西,似乎在冰冷的现实和温暖的火焰之间,悄然复苏。
我们曾是彼此青春岁月里最亮的光,也是伤对方最深的人,如今却被命运的漩涡再次卷到一起,站在了同一根脆弱的钢丝上。
不知过了多久,极度的疲惫和伤势让我最终支撑不住,靠在石壁上沉沉睡去。
睡梦中,我感觉我的脸上被人轻轻啄了一口。等我被洞外刺眼的阳光和一阵急促的呼唤声惊醒时,天已大亮。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山洞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苏雨薇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悄无声息,如同她出现时一样神秘。我身边,放着那金属盒和密钥薄片,而她原本坐着的地方,则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我那件在翻滚中破损不堪的西装外套——她穿走了我那件相对完好的衬衫,大概是为了御寒和伪装。
我拿起西装,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身上那种冷冽的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和泥土气息。
“‘烛龙’!沈瑾年!听到请回答!”洞外传来顾倾城(夜鹰)焦急的呼喊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
我挣扎着站起身,走出山洞。刺目的阳光下,我看到顾倾城正带着几名“清洁工”小队的成员,沿着山坡搜索上来。她看到我,明显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快步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狼狈的样子、额角的伤,以及手中紧紧握着的金属盒和密钥。
“你没事吧?”她一把扶住有些摇晃的我,语气带着责备和后怕,“信号中断了整整一夜!定位最后消失在这片山区!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我没事……东西拿到了。”我勉强笑了笑,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感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
顾倾城接过东西,看了一眼,又看向我身上仅剩的破损西装和空空如也的山洞,眉头微蹙:“她呢?”
“走了。”我简单地说,不愿多解释。
顾倾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追问,只是对身后的队员挥了挥手:“立刻撤离,回基地再说。”
坐在返回基地的越野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山林,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件叠好的西装。苏雨薇的身影、昨夜篝火旁的对话、还有那句“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你”,如同电影片段般在脑海中反复回放。
山洞一夜,仿佛一场短暂而混乱的梦。
梦醒了,她再次消失在人海,留下更多的谜团和一份沉甸甸的、关乎过去与未来的“钥匙”。而我和她之间,那理不清剪还乱的纠葛,似乎又添上了新的、更加复杂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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