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赣南,闷热如蒸笼。连绵阴雨将山野浸透,湿气黏在皮肤上,混着汗水,凝成一层甩不脱的腌臜。这天气对依托碉堡、补给尚算通畅的敌军而言尚可忍受,但对缺衣少药、长期野外机动的红军来说,不啻于一场酷刑。疟疾借着蚊蝇肆虐,痢疾随着不洁的饮食蔓延,疥疮在战士们溃烂的皮肤上扎根。
红二军团指挥部设在靠山脚的一个破败祠堂里。青砖地面返着潮气,墙壁上水痕蜿蜒。电台的滴答声混着屋檐滴水声,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汗酸、湿霉、劣质烟草,还有从隔壁临时医护点飘来的血腥和草药苦涩。
贺龙总指挥站在那张用门板搭成的作战桌前,粗壮的手指按在一份刚送来的战报上。
七团三营,阻击敌人一个加强连的试探进攻,因弹药不足,加之过半战士打摆子,被迫放弃三号高地……
军团直属侦察队一个小队,在穿插侦察时遭遇敌别动队伏击,队长及五名骨干牺牲……
后勤处急报:食盐库存告罄!奎宁、磺胺等药品已完全断供……
每一行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的心上。
他娘的!贺龙猛地一拳砸在门板上,震得顶上灰尘簌簌落下。他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囚禁的猛虎,眼中燃烧着愤怒与痛惜的火焰。他烦躁地摸索着口袋,掏出的烟斗和空瘪的烟丝袋更添了几分火气。
角落里,恽代英政委坐在一只破旧的弹药箱上,伏在一张摇晃的小木桌上批阅文件。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不时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瘦削的肩膀随之剧烈颤抖。他放下笔,用一块洗得发灰的手帕捂住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老总……光发火,解决不了问题。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稳得住。
他拿起几份字迹歪斜的报告:十六师有个连队,在山坳里开出了二十亩生地,种了红薯……虽然长得稀稀拉拉,总是个盼头。地方苏维埃组织妇女熬硝,每天也能出几斤硝土。还有……群众自发收集破铜烂铁,送到兵工厂……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的根……还没断。
林峰坐在一只磨得光滑的树墩上,面前摊开着地图和一堆杂乱的情报汇总。他比几个月前消瘦了不少,颧骨凸出,嘴唇因缺水而干裂起皮。但他的眼神,依旧像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冷静,专注。脑海中,那修复进程近乎停滞的系统,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似乎也收敛了所有不必要的,进入了一种低功耗的状态。
政委说得是。林峰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平稳,敌人想用封锁、疾病、无休止的消耗战这把火来炼我们,用绝望和困难这把重锤来砸我们。我们现在,就是在淬火。他拿起一份来自最前沿连队的报告,您看这个,红五军一个尖刀连,断粮三日,靠野菜、树皮维持,依然牢牢钉在阵地上。他们还发现了一种略带咸味的岩土……这样的连队,不止一个。
贺龙听着,胸中的暴戾之气稍稍平息,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是啊!我们的兵,是天底下最好的兵!是我们这些带兵的,要想办法,带他们杀出一条血路!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峰,参谋长,你说,敌人下一步,会往哪里下刀子?
林峰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他的手指沿着几处敌军可能的活动轴线缓慢移动:敌人的战术不会停,只会更狠。他们会继续选择我防御结合部,进行轮番突击和骚扰。同时,他们的别动队会像跗骨之蛆,破坏我们刚刚起步的生产自救点,袭击我们的物资转运队……
他的指尖重点敲了敲地图上几处苏区与白区交错的复杂地域:另外,经济上的绞索会勒得更紧。我们需要警惕敌人可能采取的更阴险的手段,比如伪造我们的苏区币,或者派遣特务,伪装成商人……
考虑得很细。恽代英微微颔首,我们必须……针锋相对。军事上,采取小群多路,快打快撤的战术。政治上,防奸反特……要深入人心。经济上,边界交易……必须严格审查。
还有一个要紧事!贺龙打断道,眼中重新燃起那种好战的光芒,部队这口气不能泄!能不能组织几次反击?哪怕只是敲掉敌人一个前哨,也要让战士们知道,老子们的拳头还能打出去!
林峰沉吟着,目光在地图上仔细巡弋。脑海中,那蛰伏的系统似乎因这主动出击的意图而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他结合近期侦察兵反馈的敌军活动规律,手指最终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这里,狮子口。敌人新建了个碉堡,驻守一个加强排。位置前出,与其连部隔着一条山沟。更重要的是,林峰的声音压低,这个排的排长嗜赌如命,每晚必溜到五里外的李家窝棚聚赌,通常只留一个班看守。
好!就拿这个狮子口开刀!贺龙眼中精光爆射,这事,你亲自盯着,让陈石头带他的突击队去!
明白!林峰肃然领命。他深知,这次看似微小的反击,其意义远超战术层面。它是一次宣言:红军血性未冷,脊梁未断!
窗外,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哗啦啦地冲刷着祠堂破旧的瓦顶。每一滴雨水,都像是落在烧红的铁料上,激起痛苦的嘶鸣和坚韧的忍耐。淬火仍在继续,无人知晓最终成钢还是碎裂,但那份在绝境中依然选择高举战旗的意志本身,便是对黑暗最决绝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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