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岭主阵地，刚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反击胜利的战士们，还未来得及仔细品味胜利的滋味，甚至没时间擦去脸上混合着汗水与硝烟的泥垢，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危险气息，便如同寒冬的冷雾，悄然弥漫开来。
空气中残留的硝烟味似乎都凝滞了。风声带来了远方隐约可闻的、不同于己方炮火准备的沉闷轰鸣。
“不对劲……”刚刚带队撤回主阵地，正靠在一块岩石后检查弹药的一营长猛地抬起头，侧耳倾听，他脸上的疲惫瞬间被警惕取代，“是重炮！鬼子的野战重炮！”
他的吼声未落，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火车撕破空气的凄厉尖啸，便由远及近，以一种毁灭一切的姿态，笼罩了整个黑云岭主峰及周边区域！
“炮击——！全员隐蔽——！”各级指挥员的嘶吼声在阵地上此起彼伏，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
“呜——轰！！！”
第一发大口径炮弹落在主峰前沿，地动山摇！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泥土、碎石和残断的树木冲天而起，冲击波像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战士的胸口，震得人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
这，仅仅是开始。
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第十发，第一百发！
整个黑云岭，仿佛被投入了一座沸腾的钢铁熔炉。日军野战炮兵联队，以其绝对的火力优势，对这片他们认为隐藏了八路军主力的区域，进行了丧心病狂的覆盖式炮击。
75毫米山炮、105毫米榴弹炮，甚至更大口径的炮弹，如同疾风暴雨般倾泻而下。爆炸声已经密集到分不出个数，连成一片持续不断的、震耳欲聋的轰鸣。大地在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裂开。刚才战士们浴血奋战坚守的阵地，此刻被一片片火光和浓烟吞噬。匆忙修复的工事在重炮面前如同纸糊一般，瞬间被撕碎、抹平。巨大的弹坑层层叠叠，布满了山脊和斜坡。
战士们蜷缩在防炮洞、交通壕的拐角、或者任何能够提供一丝遮蔽的天然岩石后面。每一次近失弹的爆炸，都让藏身的工事簌簌落下泥土和碎石，仿佛随时会坍塌。浓烈的硝烟呛得人无法呼吸，灼热的气浪烤得皮肤生疼。耳朵里除了持续的嗡鸣，什么也听不见。
“啊——我的耳朵！”一个新兵忍受不住这无休止的恐怖轰鸣和精神压力，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叫喊。
“闭嘴！咬着牙！都给老子扛住了！”一个老兵班长沙哑着嗓子吼道，他自己也死死咬着牙关，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那是紧咬牙关抵抗冲击波震动的结果。他经历过，知道在这种炼狱般的炮火下，意志稍一松懈，就可能彻底崩溃。
炮击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鹰嘴岩，二号备用指挥所。
这是一个更加隐蔽、深入山腹的洞穴。虽然远离前线，但脚下传来的、如同闷鼓般持续不断的震动，以及通讯频道里断断续续传来的前线报告，都清晰地告知着黑云岭正在承受着什么。
“旅长，日军炮火极其猛烈，覆盖范围远超之前任何一次！黑云岭主阵地通讯中断超过十分钟了！”参谋的声音带着焦急。
林峰面无表情，但握紧的拳头指节已经发白。他脑海中，“燧人氏”的界面正在根据震动频率和已知日军炮兵配置，模拟着前线的情景。
【日军野战炮兵联队全力齐射，火力密度：极高。】
【黑云岭表面工事损毁率预估：75%以上。】
【人员伤亡概率（炮击阶段）：急剧上升中。】
“告诉雷雄和一线指挥员，”林峰的声音在炮声的隐约回响中，显得异常冰冷，“鬼子的炮火准备越猛，接下来的步兵冲锋就越疯狂！让他们利用炮火间歇，哪怕只有一分钟，也要迅速整肃队伍，进入阻击位置！告诉战士们，鬼子的三板斧，第一斧最狠，扛过去，就是我们的机会！”
他的命令被迅速编码，通过尚且完好的备用线路，努力传向前线。
黑云岭主阵地。
日军的炮火终于开始向纵深延伸，那令人窒息的轰鸣声略微减弱。但阵地上活着的战士们知道，这短暂的“宁静”意味着什么。
“鬼子要上来了！还能动的，都给老子进入阵地！快！快！”一营长从几乎被埋住的防炮洞里挣扎着爬出来，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声嘶力竭地呼喊。
幸存下来的战士们，如同从泥土中钻出的坚韧生命，顽强地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他们抖落身上的尘土，顾不上查看身旁可能已经牺牲的战友，也顾不上自己是否带伤，抓起身边还能使用的武器，踉跄着冲向那些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几乎不能称之为工事的射击位。
阵地上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随处可见焦黑的痕迹和破碎的军装。重机枪阵地被掀翻了一半，弹药手倒在血泊中，射手挣扎着试图将歪倒的机枪扶正。轻机枪手默默检查着枪管是否被堵塞，步枪手则快速将所剩不多的子弹压入弹夹，手指因为紧张和之前的震动而微微颤抖。
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武器碰撞的轻微声响。每一张年轻的或沧桑的脸上，都沾满泥污，写满了疲惫，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钢铁，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们刚刚经历了炼狱，而马上，他们就要用这被炼狱之火淬炼过的身躯和意志，去迎接更加残酷的考验。
果然，透过渐渐散去的硝烟，山脚下，土黄色的浪潮再次出现了。这一次，日军的队形更加分散，进攻的节奏也更加沉稳，显示出这是得到生力军补充、并吸取了教训的精锐。
“准备战斗！”命令层层传递。
阵地上，一片拉动枪栓的“咔嚓”声。
雷雄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主峰的一处关键位置，他拎着一支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脸上被弹片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凝固成了暗红色。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白牙，像一头盯上猎物的恶狼：
“狗日的，炮打完了？该轮到爷爷们收账了！都给老子听好了，放近了打，瞄准了打！谁也别浪费老子一颗子弹！”
天空，依旧阴沉。黑云岭，这片刚刚被钢铁洗礼过的土地，即将被更多的鲜血浸透。日军的报复，才刚刚开始。而独立第一纵队的脊梁，将在这一次次的捶打中，变得愈发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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