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号作战”的硝烟在太行山主峰地带缓缓沉降,但战争从未停歇,它只是换上了更为隐蔽、也更为致命的伪装,如同深秋山谷中弥漫的、带着腐叶与血腥气味的湿冷雾气,无声地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第二野战医院的气氛,在巴特尔旅长手术成功的短暂振奋后,重新被沉重的压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所笼罩。伤员数量远超负荷,药品的极度短缺如同悬在每位医护人员头顶的利剑。方静医生几乎住在了手术棚和重伤员隔离区,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苛刻的审视。
药品丢失事件,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保卫干事沈泉(原纵队保卫科干事,因伤转后方工作)进行了初步排查,线索指向了那个叫小杨(杨秀兰)的年轻护理员。她是从敌占区逃难来的学生,背景相对简单,但近期行为确有异常:独自发呆的时候多了,有时见到医生护士会下意识地躲闪目光。
沈泉没有贸然行动。他请示了院长和方静,决定外松内紧,布一个局。他故意在医护人员的小范围会议上,“忧心忡忡”地透露:由于前线战事紧张,一批极其珍贵的进口消炎药和血浆,将由交通站秘密运抵医院,时间就在两日后深夜,存放地点定为目前相对独立的“药材临时保管室”(实为闲置草棚)。同时,他暗中加强了对小杨,以及所有可能接触此消息人员的秘密监视。
消息似乎“不胫而走”。当天夜里,一个黑影果然鬼鬼祟祟地靠近了那个草棚。埋伏在暗处的沈泉和两名保卫战士正要行动,方静却轻轻拉住了他,示意再看。只见那黑影在草棚外徘徊片刻,并未进入,反而将一个小纸团塞进门缝,然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沈泉冲进去,打开纸团,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药是假的,别上当。他们在试探。侯三知道更多。” 没有署名。
“看来,小杨不是内鬼,至少不是主动的。她可能被胁迫,或者发现了什么,在用这种方式示警。”方静冷静地分析,手指轻轻敲击着纸片,“‘他们’是谁?侯三……这名字有点耳熟。”
沈泉猛地想起:“县大队刘长根队长前两天的报告里提到过,他们村有个二流子叫侯三,行迹可疑!”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将后方医院与边缘村庄的异常联系了起来。这不再是孤立的违纪或疏忽,更像是一张正在试图渗入根据地核心区域的蛛网。方静和沈泉意识到,他们面临的,是一场关乎伤员生命和后方稳定的特殊战斗。
根据林峰“化整为零、小刀割肉”的指示,各军分区、县大队和武工队如同被注入活力的溪流,迅速渗入日军收缩后留下的“灰色地带”。
榆林区武工队队长孙永胜,接到了分区转来的紧急任务:打击为日军提供粮食和情报的柳庄维持会会长柳扒皮,并设法夺取其近期为日军征缴的一批粮食。
柳庄位于敌我拉锯区,柳扒皮仗着有个在县城当伪军小队长的侄子,横行乡里,为虎作伥,此次征粮更是逼得好几户人家濒临绝境。
孙永胜没有强攻。他通过内线摸清了柳扒皮的活动规律和粮仓位置。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武工队如狸猫般潜入柳庄。一组人控制了柳家大院,将正在抽大烟的柳扒皮堵在了炕上。孙永胜亲自审讯,没费多少功夫,这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就涕泪横流地交代了藏粮地点和与县城日军联络的方式。
“按政策,本应公审处决你。”孙永胜冷冷地说,“但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写一份悔过书和检举信,把你知道的县城伪军头目、特务分子的勾当都写下来。粮食,我们带走分给乡亲。明天,我们会把你的悔过书贴到县城门口。你要是敢耍花样,或者事后报复……”
“不敢!不敢!长官饶命!我一定写,一定写!”柳扒皮磕头如捣蒜。
武工队迅速运走了粮食,大部分就地分发给被勒索的贫苦农户,少部分作为军粮带走。临走前,孙永胜让人将柳扒皮的悔过书贴在了村里最显眼处,并留下了武工队的落款。此举一石三鸟:打击了汉奸,解决了群众饥荒,夺得了物资,更在敌伪基层造成了震动和恐慌。消息传到附近据点,伪军和维持会人员人心惶惶,再不敢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
类似的小规模惩戒与恢复行动,在根据地边缘多处上演。有的武工队拔除了孤立的伪军岗哨;有的镇压了罪大恶极的“地头蛇”;有的帮助恢复了被摧毁的村政权,建立了秘密的民兵小组。这些行动看似零散,却像无数细小的钢针,刺得日伪占领区边缘阵地瘙痒疼痛,难以安枕,更使得根据地的缓冲区和群众基础得以一点点恢复和巩固。
唐县城内,困境已达极致。粮食定量再次缩减,弹药尤其是手榴弹和迫击炮弹所剩无几。日军持续的炮击和心理战(传单、喇叭广播)确实在部分人心中投下了阴影。伤员缺医少药,痛苦呻吟日夜可闻。
但以旅长陈致远为首的守城官兵,意志并未崩溃。他们利用战斗间隙,不断加固工事,将城墙内侧也挖出了掩体和防炮洞。组织官兵学习《论持久战》,讲述苏和、巴特尔等部在外线作战的事迹,坚定必胜信念。城内的党组织和民主政府更是发挥了中流砥柱作用,组织群众挖野菜、剥树皮,将最后一点粮食优先供应守城部队;妇女会日夜赶制军鞋、护理伤员;儿童团负责巡查街道,防止奸细活动。
陈致远更是一次冒险的战术出击。他挑选了三十名最精锐、最擅长夜战和搏杀的战士,组成“敢死队”,由一名绰号“夜虎”的连长带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用绳索缒下城墙,潜入日军一处相对松懈的炮兵阵地。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榴弹和刺刀解决了哨兵和部分炮手,炸毁了两门九二式步兵炮的炮闩和观瞄设备,并放火烧掉了附近的弹药堆。等周围日军反应过来,“夜虎”小队已带着轻微伤亡,消失在了雨夜之中。这次行动虽未能解除围困,但沉重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极大鼓舞了城内军民的士气,也让城外的日军指挥官意识到,这颗“核桃”不仅硬,里面的“仁”还带着尖锐的刺。
太行山上司令部,林峰和赵刚的视线从未局限于一时一地的得失。他们面前的情报拼图逐渐完整。
“看来,鬼子是军事政治经济三管齐下了。”赵刚综合了各方报告,“正面僵持,特务渗透,经济封锁,政治瓦解,还想用鸦片和妓馆腐蚀。胃口不小,手段也够毒。”
“所以我们的反击,也必须全方位。”林峰指着地图上几个关键点,“‘隼’大队周锐小组对唐县外围的侦察很有价值。他们发现,日军围城部队的补给主要依靠从西王镇出发的一条骡马道,每隔三天运送一次。守卫兵力为一个加强中队,警惕性很高,但路线有一段必经的狭窄峡谷——落马坡。”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命令:五旅张太行部,抽调精锐一营,由旅参谋长廖明指挥,秘密运动至落马坡附近。‘隼’大队负责引导和预警。伏击日军下一次补给队,力求全歼,夺取物资!行动代号‘送粮’!告诉陈致远,做好准备接应。”
“另外,”林峰转向经济斗争委员会和保卫科的负责人,“侯三那条线,要牢牢盯住,争取顺藤摸瓜,挖出他背后的特务网络。医院、兵工厂、仓库等要害部门,立即进行一次彻底的内部排查和安全加固。政治部的反奴化、反毒化宣传要立刻跟上,用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揭露鬼子这些软刀子的危害。同时,通知‘贸易线’的同志,不惜代价,也要搞到一批急需的药品和无线电器材进来。”
会议结束后,林峰独自留在作战室。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个厚厚的、封面写着“火种计划-进展纪要”的笔记本。里面记录着“鹰巢”航空班、“铁马”装甲教导队以及纵队直属技术分队的情况。由于战事紧张,这些耗费巨大的“未来项目”几乎停滞。金教授带着学员们转移到了更隐蔽的地点,那架九五式飞机重新组装后依然无法飞行,但理论教学和模型研究从未停止。吴工程师的“铁马”队更是只剩下理论学习和极其有限的部件研究。
林峰翻看着记录,眉头紧锁。他知道,这些“火种”在当下残酷的生存战中看似奢侈,却是未来能否从根本上改变敌我力量对比的关键。他提笔,在最新一页写道:“战局稍稳后,需尽快恢复‘火种’项目最低限度支持。尤其无线电侦听与破译、简易爆破器材研发,应优先。技术积累,一刻不能停。”
合上笔记本,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日军的“软刀子”已经出鞘,根据地的“暗战”全面打响。这是一场比拼意志、智慧、组织力和人心的漫长较量。唐县的困境、后方的渗透、经济的绞杀……每一个都是棘手的难题。但林峰相信,只要根植于群众,决策于庙堂,战斗于四方,太行山这面旗帜,就绝不会倒下。真正的破晓,或许就在这最深沉黑暗之后,而他要做的,就是带领所有人,熬过并刺破这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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