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坡的血腥气尚未散尽,追兵的铁蹄与皮靴声已然迫近。日军增援部队——第110师团下属的一个完整步兵大队,配属一个骑兵中队和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在得知运输队遇袭全灭后,如同被激怒的马蜂,朝着落马坡方向猛扑而来。大队长矢野少佐脸色铁青,柴崎大尉的玉碎和物资损失是重大失职,他必须用八路军的鲜血来洗刷耻辱,至少也要夺回或销毁被劫走的物资。
廖明和周锐带领着主力撤离部队,携带着大部分缴获的弹药和部分粮食,沿着预先侦查好的、最为崎岖难行的山间兽道和干涸河床疾行。队伍中夹杂着伤员,行进速度受到拖累。
“参谋长,鬼子追上来了!骑兵在前,离我们后卫不足五里!”负责断后侦察的战士气喘吁吁地追上廖明报告。
廖明心头一沉。在开阔地带,被日军骑兵咬上极为不利。“周锐!”
“明白!”周锐无需多言,立刻带领“隼”小队中擅长设置诡雷和陷阱的几名队员,会同特务连的一个排,迅速在队伍后方选择了几处必经的险要路段布设。他们利用石块、树枝和仅剩的几枚地雷、手榴弹,设置了数处简易却致命的连环障碍和触发陷阱。同时,廖明命令队伍中尚能战斗的轻伤员,携带两挺轻机枪,在侧翼一处高地上建立临时阻击阵地,不求杀伤多少,只求迟滞敌军,尤其是阻碍骑兵的快速推进。
不久,后方传来了爆炸声和战马惊恐的嘶鸣,紧接着是日军骑兵愤怒的喝骂和步枪的射击声。诡雷和陷阱起到了作用,日军骑兵的追击势头为之一顿,被迫下马谨慎搜索前进,速度大减。侧翼高地上的机枪也适时地吐出火舌,虽然很快招致日军步兵炮的轰击,但为撤离队伍赢得了至关重要的十几分钟时间。
“不要停!加快速度!穿过前面那片黑松林,就有县大队接应!” 廖明嘶哑着嗓子鼓舞士气。战士们咬紧牙关,搀扶着伤员,扛着沉重的物资,在嶙峋的山石间拼命奔行。每个人都知道,一旦被日军大队缠上,在这相对开阔的后撤路线上,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边,由一营长亲自率领的、负责向唐县运送最关键药品和部分弹药的小分队,则选择了更为隐秘、甚至可以说是冒险的路线。他们放弃了相对好走的山道,完全潜入密林,依靠“隼”队员提供的精确地形图和指北针,向着唐县方向直线穿插。这条路线上几乎没有路,需要攀爬绝壁、涉过冰冷的溪涧,但能最大程度避开日军可能的封锁和搜索。小分队的每一个成员都清楚肩上物资的份量,那是唐县守军和伤员的命。他们默不作声,用惊人的毅力和对地形的熟悉,像一群沉默的山豹,在日军的眼皮底下,向着目标艰难却坚定地渗透。
唐县城内,在收到第一批救命药品和弹药后,士气为之一振。陈致远立即将药品分配给卫生队,重点抢救重伤员。弹药被精心分配下去,守城官兵摸着实实在在的子弹和手榴弹,心中的底气足了不少。
但陈致远没有被这短暂的缓解冲昏头脑。他清楚,日军的围困并未解除,岗村宁次在落马坡吃了亏,必然会对唐县施加更大的压力。他命令部队:一、抓紧时间抢修被炮火损坏的工事,尤其加强防炮洞和隐蔽部的强度;二、节约使用新到的弹药,非必要时不得随意开火,以冷枪冷炮和近战为主;三、组织政工人员深入各阵地和百姓中,说明当前局势,既讲外线作战的胜利和支援的到来,也讲可能面临的更严峻考验,凝聚“坚持就是胜利”的共识;四、加强城内巡查和反特工作,严防日军间谍在城内制造混乱或引导炮火。
果然,城外的日军在短暂的调整后,开始了新一轮的施压。炮击的频率和强度明显增加,虽然缺乏重炮,但七五山炮和九二步兵炮的持续轰击,依然给城墙和城内建筑造成持续损伤。日军步兵在炮火掩护下,多次逼近城墙,进行试探性攻击和火力侦察,消耗守军精力和弹药。高音喇叭日夜不休地叫嚷,内容变成了“尔等外援已被皇军击溃”、“唐县已成死地”、“速速投降,可保性命”。这些宣传虽然被守军嗤之以鼻,但不可避免地传入了一些百姓耳中,引起了小范围的私下议论和恐慌情绪。陈致远下令收缴日军撒入城内的宣传品,并组织人员用硬纸壳卷成喇叭,向城外喊话,揭露日军在落马坡的惨败和其侵略本质,进行针锋相对的政治反击。
小王庄的监控点,徐峰和刘长根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最佳时机。落马坡战斗后,王老栓和那个货郎之间的联系似乎更加频繁。通过昼夜不间断的监视,他们基本摸清了对方的联络规律和信号方式,并发现除了货郎,似乎还有另一个身份不明的角色,偶尔会在深夜与王老栓接触。
“看来,这不单单是一个传递情报的交通点,可能还是个小型的情报中转站或行动据点。”徐峰分析道,“落马坡的事情,他们肯定已经报上去了。我估计,他们近期可能会有新的动作,或者上面会有新的指令下来。”
“要不要动手抓人?”刘长根问。
“再等等。”徐峰摇头,“抓王老栓和货郎容易,但容易惊动上下线。我们要等,等他们可能与更重要目标接触,或者执行破坏任务的时候,再连根拔起。另外,医院那边,方静医生有什么新发现吗?”
“方医生说,小杨最近情绪似乎更不稳定,有一次偷偷哭过,但工作依旧拼命。她判断,小杨可能是被胁迫,内心有强烈的负罪感和恐惧。”刘长根答道。
徐峰若有所思:“保护好小杨,她可能是我们揭开这张网、甚至反制敌人的关键。告诉方医生,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可以尝试对小杨进行一些侧面的关怀和引导,但绝不能直接摊牌,避免刺激到她背后的黑手。”
而在第二野战医院,气氛依旧压抑而忙碌。药品的短缺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尤其是一种治疗伤口严重感染的特定药物,库存彻底见底。方静心急如焚,她亲自检查每一个重伤员的伤口,用最原始的方法(煮沸消毒、盐水冲洗)和极其有限的药物进行处置。她注意到,杨秀兰在护理一名腹部重伤、高烧不退的战士时,眼神中的挣扎和痛苦达到了顶点。那名战士因为缺乏有效的消炎药,病情正在恶化。
深夜,方静查房时,无意中看见杨秀兰独自躲在药材棚后面的阴影里,肩膀剧烈抖动,压抑着哭泣。她没有上前,只是默默走开。她知道,这个年轻姑娘的心理防线,可能快要崩溃了。一个计划在她心中慢慢成形:或许,可以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让小杨觉得有机会弥补过错,又不至于被背后的威胁伤害……
北平,岗村宁次接到了矢野大队未能追上八路军主力、仅破坏部分来不及带走物资的报告,以及唐县守军抵抗依旧、且疑似获得补给的判断。他没有发怒,只是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矢野君无能,责令其戴罪立功,加强对该区域的清剿,务必切断八路军可能建立的任何临时补给通道。”他平静地吩咐,随即话锋一转,“唐县这颗钉子,看来比预想的更麻烦。光靠围困和炮击,短期内难以拔除。”
他看向地图上太行山纵队的核心区域:“林峰的主要精力,现在应该被唐县和反渗透牵扯。命令,‘特别挺进队’第一、第二队,加大活动力度和范围。目标可以更广泛:袭击其边缘村庄的民兵集合点、破坏其春耕准备(毁坏农具、种子)、袭扰其内部交通运输线。不必追求重大战果,但要制造持续不断的恐慌和破坏,让其首尾不能相顾,基层疲于奔命。同时,情报部门要加紧对八路军内部可能存在的‘失败主义’情绪或对物资分配不满人员的策反工作。”
岗村宁次相信,这种全方位、无休止的“慢性放血”战术,最终会拖垮资源有限、组织相对松散的根据地。他就像一位冷静的棋手,不再急于将军,而是慢慢蚕食对手的空间和棋子。
太行山纵队司令部,林峰同样在审视着全局。廖明和周锐的报告、陈致远的情况通报、徐峰关于特务网络的汇报、以及各地关于零星袭击和破坏的报告,汇总到他这里,勾勒出一幅严峻的图景。
“岗村这是换了套路,跟我们打消耗战、疲劳战、神经战。”林峰对赵刚说,“他想让我们处处救火,疲于奔命,最后从内部崩开。”
“我们的回旋余地确实在被压缩。”赵刚点头,“唐县需要支援,后方要肃清特务,边缘地区要应对‘挺进队’袭扰,生产要恢复,群众情绪要安抚……千头万绪。”
“所以,我们也要变。”林峰目光坚定,“不能被动应付。要把这次危机,变成淬炼我们根据地军政民各项能力的熔炉!”
他提出几点构想:“第一,军事上,以‘隼’大队的‘猎蛇小组’为核心,联合各分区快速反应分队,对日军的‘挺进队’进行反猎杀。摸清其活动规律,设下陷阱,打掉几支,其气焰自然受挫。这叫‘以攻代守’。”
“第二,政治上,借肃清特务网络的机会,在群众中深入开展防奸反特教育,提高觉悟,同时纯洁内部组织。对杨秀兰这样的受胁迫者,要讲究策略,争取挽救,揭露敌人卑劣手段,这反而能增强内部凝聚力。”
“第三,经济和生产上,不能因鬼子破坏就停滞。要组织武装保卫春耕和手工业生产,实行‘劳武结合’。我们的贸易线,要更加灵活多变,利用一切可能渠道获取急需物资。”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林峰加重语气,“要统一思想。让根据地的每一个战士、每一个干部、每一个百姓都明白,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一场全方位的、持久的艰苦斗争。胜利不会轻易到来,但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方法对头,就一定能坚持下去,直到把鬼子拖垮、赶走!要把当前困难讲透,更要把我们的对策和信心讲足!”
林峰知道,理论上的应对容易,落到实处却万分艰难。他再次于夜深人静时,沟通“燧人氏”,专注于搜索关于“反游击战”、“治安战条件下的经济斗争”、“简易防御工事构建”以及“战场急救与药品替代方案”的知识碎片。这些信息在他脑中整合、消化,再结合太行山的实际情况,逐渐形成一系列具体的、可操作的应对措施草案。他准备在下次军政会议上,以“总结近期斗争经验与群众智慧”的名义,将这些想法逐步提出,融入根据地的实际工作。
落马坡的雷霆之后,是漫长的追击与反追击,是无声的渗透与反渗透,是资源的比拼,是意志的较量,更是整体组织力的终极淬炼。太行山,在血火与迷雾中,正经历着一场决定其未来命运的严酷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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