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舟脸上的笑容,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缓缓凝固。
他的目光,越过了那只正在勤恳“工作”的水晶甲虫,精准地落在了它身后那颗晶莹剔透、如同钻石般的虫卵之上。那颗卵,正在微微搏动其内部一个全新的生命形态,正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从“概念”走向“现实”。
他教了女儿什么是“天敌”,什么是“平衡”。
却唯独忘了在这个由纯粹概念构成的“神之沙盒”里,他没有提前设定一个最基础,也最重要的宇宙法则——死亡。
“爸爸!你看!你看!”晴晴的欢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正指着那颗虫卵,兴奋地跳着脚,“水晶小甲虫有宝宝了!我们有第二个厨师啦!”
话音未落,那颗虫卵的晶壳便“咔嚓”一声,无声地裂开。一只体型稍小,但同样剔透晶莹的小甲虫,从里面爬了出来。它甚至没有片刻的停留,在抖了抖自己那尚未完全凝固的水晶翅膀后,便本能地精准地扑向了最近的一根噬光藤,张开了它那锋利的口器。
工作效率,翻倍了。
紧接着第一只“成年”甲虫,在又吞噬了一大段噬光藤之后,再次地产下了第二颗、第三颗卵……
一场指数级的种群大爆炸,以一种最直观、最蛮不讲理的方式,在这片小小的掌中宇宙里,轰然上演。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原本只有一只的水晶甲-虫,已经变成了一支由数十只大小不一的甲虫组成的……“水晶军团”。它们如同最高效的收割机,发出悦耳的“叮叮当当”声,所过之处,那片曾肆虐一时的噬光藤森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萎缩、消亡。
“哇!它们好厉害呀!黑色藤蔓快要被吃光光了!”晴晴一开始还为这高效的“清理工作”而感到无比自豪但很快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便流露出了一丝困惑。
因为她看到,随着噬光藤的数量锐减,那些水晶甲虫的动作,开始变得焦躁起来。它们开始争抢仅剩的藤蔓,甚至有几只找不到食物的甲虫,开始茫然地,试图去啃咬旁边那些无辜的蓝色蕨类植物。
虽然它们的口器被“设定”为只能分解噬光藤,无法对其他植物造成伤害,但它们那份源于饥饿的“茫然”与“焦躁”,却清晰地传递给了晴晴。
“爸爸……”晴晴拉了拉苏云舟的衣角,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厨师们……好像也没有东西吃了。它们看起来……不开心。”
苏云舟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女儿终于自己发现了问题。这比他直接点出,要好上一万倍。
他将女儿抱起,飞到半空中,让她能更清晰地看到整个生态系统的变化。
“是啊。”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引导性,“因为我们创造的‘厨师’太多了而它们的‘食物’,也就是黑色藤蔓,却快要被吃光了。晴晴想一想如果我们家楼下的披萨店,每天只做一个披萨,却有一百个小朋友都想吃,会发生什么事呢?”
“大家会抢起来!然后……然后好多小朋友都会饿肚子!”晴晴不假思索地回答。
“完全正确。”苏云舟赞许地点了点头,“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是让披萨店,不停地做做出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披萨吗?那样的话,我们的世界,就只剩下披萨店和吃披萨的小朋友了多无聊呀。”
晴晴的小眉头,再次紧紧地锁了起来。她陷入了爸爸设下的第二个“两难”的逻辑困境。
苏云舟知道,时机到了。他要在这张纯白的画纸上,画下最沉重却也最不可或缺的一笔——“死亡”。
他指着下方那只最先诞生,体型也最大的水晶甲虫,用一种无比温柔的语气说道:“晴晴,你看那第一位厨师。它工作得最努力,吃得也最多,还生下了好多好多的小宝宝。它是不是……有点累了?”
“嗯……好像是。”晴晴看着那只甲虫的动作,确实比那些新生的要缓慢一些。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它好好地休息一下呢?”苏云舟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让它变回它来的时候的样子——那片亮晶晶的漂亮的星光。然后它身体里所有吃下去的黑色藤蔓,都会变成养料,让新的黑色藤蔓长出来。这样,它的宝宝们,就又有吃不完的美食了。”
“这,就是它给自己的宝宝,留下的……最后的礼物。”
“从星光中来回到星光中去。这是一趟最完美的旅行。”
苏云舟没有提“死”,没有提“终结”。他将这个冰冷的概念,包装成了一场名为“休息”与“回归”的温暖旅途,一次充满“爱”与“奉献”的最后礼物。
晴晴安静地听着,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她好像明白了。这就像她玩累了需要睡觉一样。水晶甲虫工作累了也需要“睡觉”。只是它的“睡觉”,会更长一些而且……能帮助它的宝宝。
她的小脸上,所有的纠结与不忍,都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庄重的充满理解的释然。
她抬起小手,对着下方那只最大的水晶甲虫,轻轻一挥。
“辛苦你啦,大厨师。”她用一种无比认真的语气,许下了她的新愿望“现在你可以……好好地去休息了。谢谢你。”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心那个白色印记,再次亮起。
一道全新的代表着“生命周期”与“物质循环”的法则,被悄然写入了这个掌中宇宙的底层代码之中。
下方,那只最大的水晶甲虫,它的身体猛地一顿。它那水晶般的甲壳,开始从边缘处,缓缓地分解,化作亿万点璀璨的七彩光尘,如同倒放的银河,缓缓地升腾、飘散。
它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它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安详与满足。
最终它彻底地化作了一片绚烂的光雨,轻柔地洒向了那片已经被啃食得光秃秃的大地之上。
光雨融入大地,那些残存的噬光藤根茎,仿佛得到了最顶级的滋养,竟以一种比之前更加健康、更加充满活力的速度,重新抽出了嫩芽。
一个完美的生态闭环,在这小小的沙盒世界里,就此形成。
噬光藤生长,为甲虫提供食物。
甲虫繁衍,控制噬光藤的数量。
老去的甲虫,回归为能量,重新滋养噬光藤。
生与死在此刻不再是对立,而是相生相伴,构成了一曲最和谐的宇宙交响。
苏云舟抱着女儿,看着这由她亲手缔造的完美循环,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自豪与感动。
他知道,他的女儿,已经上完了她成为“创世神”之后,最重要的一课。
她学会了创造,学会了平衡,更学会了……放手。
她已经有资格,去面对一个……更复杂的世界了。
苏云舟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的光芒。他知道,这间“教室”的课程,可以升级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怀里那正痴痴地看着这一切的女儿,抛出了他的下一个也是更难的一个问题:
“晴晴,你看。我们的小兔子,它现在有吃不完的植物了。可是……它一个兔,是不是有点太孤单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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