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园的清晨带着地底世界特有的湿冷。苏云舟推开破草屋吱呀作响的木门,站在门槛处,望向这片被淡灰色光幕笼罩的谷地。
一夜之间,这里已有了细微的变化。
昨夜他盘坐屋中,并未急于大规模改造,而是将一丝息壤本源之力如蛛网般悄然渗入脚下大地。此刻,以草屋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土地颜色明显深了些许,板结的表层出现细密裂痕,仿佛干渴的嘴唇正在贪婪呼吸。
“主,根据夜间扫描数据,这片谷地面积约三十亩,原有基础聚灵阵纹路十七处,破损率百分之九十二。土壤平均灵气浓度0.03标准单位,属于‘灵性枯竭’级。”小八的电子音在脑海中汇报,“建议优先修复东南角那处泉眼——虽然已经干涸三百年了。”
苏云舟点点头,拎起屋角一把不知哪代弟子留下的锈蚀锄头,走向谷地东南。
那里果然有一处石砌泉池,池底堆满枯叶和淤泥。他蹲下身,手掌按在池边青石上。这一次,他没有掩饰——在这隔绝的废园中,无需太过小心。
翠绿色的光芒自掌心涌出,顺着石缝渗入地底。
“大地感知,开。”
意念顺着息壤之力向下蔓延,穿过三丈深的土层,触碰到一道微弱的地脉支流。那支流原本已被死寂能量侵蚀得近乎断绝,但在息壤之力的滋养下,竟如枯木逢春般微微震颤起来。
噗。
一声轻响,池底中央的淤泥中冒出一个气泡。紧接着,浑浊的水流开始上涌,虽然缓慢,却持续不断。水流冲刷着淤泥,渐渐变得清澈——那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带着微弱土灵气息的“地乳灵泉”,虽远不及真正的灵泉,但对改善土壤已是天赐甘霖。
“成了!”小八模拟出欢呼声,“水源问题解决!接下来是土壤改良方案A-3:混合种植‘蚀骨藤’与‘清秽草’。前者根系能分泌酸性物质破碎板结层,后者可吸收土壤中的阴性能量残余,配合宿主的息壤之力,预计十五天完成初步改良。”
苏云舟从怀中取出两个小布袋——这是昨日离开传功堂后,他用三块黑纹石在宗门杂货铺(一个比庶务房更破的棚子)换来的劣等灵植种子。
他按照小八规划的网格,在泉眼周围划分出八个区块,每块约半亩。然后挽起袖子,开始翻土、播种、引水浇灌。
这些农活对他而言熟悉得如同呼吸。在地球最后那几年,这技能却成了他在修仙世界安身立命的起点。
“说起来,主,”小八忽然道,“你这弯腰撅屁股播种的姿势,和地球公园里晨练的老头儿一模一样。要不要本宝宝给你播放点《茉莉花》当背景音乐?”
“闭嘴。”苏云舟笑骂,手上动作却不停。
劳作持续到午后。当最后一把“清秽草”的种子撒入土中,苏云舟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这汗水多半是伪装,以他如今的体质,这种劳动连热身都算不上。
但效果是实实在在的。
泉眼周围八块灵田已初具雏形。灌溉过的土壤明显松软湿润,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翻新后特有的腥气。更神奇的是,那些刚刚播下的种子,在息壤之力潜移默化的滋养下,竟已有了破土的迹象——几株“蚀骨藤”的嫩芽顶开土皮,呈现出病态却顽强的灰白色。
“生长速度预估提升百分之四百。”小八给出数据,“照这个趋势,五天内第一批蚀骨藤就能进入成熟期。按照市价,每株成熟蚀骨藤价值约五贡献点,这半亩地至少能收两百株……”
“不急。”苏云舟打断小八的算账,“先种活,再谈收益。”
他走回草屋,从怀中取出那枚灰白色的《唤灵诀》玉简。
盘坐在勉强修补过的蒲团上,玉简贴额。昨夜只是粗略浏览,此刻他才静下心来,仔细研读这门以生命为代价的诡异法诀。
《唤灵诀》基础篇分为三部分:
一、感命:内视己身,捕捉“生命精元”流动的轨迹。对普通修士而言,这如同在奔腾江河中分辨一滴特定水珠,极难。但于苏云舟……
他只闭目凝神三息,便“看”到了。
那不是一滴水珠,而是一片浩瀚的翠绿色海洋!在他的丹田深处,息壤本源如同永不枯竭的泉眼,源源不断涌出生机。每一缕生机都闪烁着神性的微光,那是远超此界认知的生命层次。
(太庞大了……若全部释放,恐怕会引来天地异象。)
他小心翼翼地,从海洋边缘剥离出一丝——真的只是一丝,细若游丝,大约相当于普通炼气期修士一次召唤的消耗量。
二、引契:将生命精元引导至特定经脉,配合手印与咒文,在体外构筑“召唤契约阵”。阵法是媒介,精元是祭品,咒文是邀请函。
苏云舟按照玉简所示,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简单却诡异的手印——双手食指相对弯曲如钩,拇指抵住无名指根,整个手形如同一只张开大嘴的异兽头颅。
口中默念咒文,音节拗口,带着古老蛮荒的韵律:
“纳赫尔……西法斯……以吾生之焰,唤彼界之影……”
随着咒文,那一丝翠绿色的生命精元顺着手太阴肺经流至指尖,在指尖前方三寸处的空气中,开始勾勒阵法。
阵法纹路由纯粹的生命之光构成,呈逆六芒星状,中央有个不断旋转的旋涡符号。随着阵法完成,苏云舟清晰地感觉到,那丝生命精元正被阵法缓缓抽取、转化,形成一种特殊的“契约波动”,透过阵法中央的旋涡,向某个未知的维度扩散开去。
三、唤灵:维持阵法,等待回应。玉简警告,初次召唤最好在封闭安全的场所进行,因为回应可能是任何东西——弱小的元素精灵、无意识的游魂、甚至充满恶意的异界魔物。若契约者生命精元不足以支付代价,或灵物拒绝契约,会发生反噬。
苏云舟全神贯注。阵法悬于指尖前方,缓缓旋转,翠绿色的光芒映亮草屋昏暗的角落。
一息,两息,十息……
阵法毫无反应,只有生命精元在持续消耗。
(不够?还是波动太弱?)
他犹豫了一下,又剥离出第二丝生命精元,注入阵法。
嗡!
阵法光芒陡然亮了一倍!中央漩涡转速加快,隐隐传出风声。
又过了二十息。
就在苏云舟准备放弃,改日再试时——
异变突生!
不是从阵法中,而是从屋外!
谷地东南角,那八块刚刚播种的灵田方向,突然传来强烈的能量波动!与此同时,苏云舟指尖的召唤阵法像是受到共鸣,翠绿光芒暴涨,竟自行改变纹路——逆六芒星的六个角延伸出细密的枝杈状纹路,中央漩涡浮现出嫩芽虚影!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生命能量与未知灵性反应!”小八急促道,“来源——灵田土壤深处!”
苏云舟猛地睁眼,身形一闪已至屋外。
眼前景象让他怔住了。
只见那八块灵田之上,此刻蒸腾起淡绿色的氤氲雾气——那是息壤之力催生出的、过于浓郁的生命灵气!雾气中,无数细小的光点如萤火虫般飞舞,那是刚刚萌芽的灵植散发出的微弱灵性。
而他的召唤阵法,不知何时已脱离掌控,自行飞到灵田上空,悬浮在雾气中央。阵法纹路与生命灵气相互缠绕、融合,竟在自行演化!
更惊人的是,灵田土壤深处,那些正在生长的“蚀骨藤”和“清秽草”的根系网络,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延伸、交织,在地底构成一个覆盖八块灵田的巨大网络。而这个植物根网散发出的灵性波动,与空中的召唤阵法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共振!
“这是……灵植集体意识?”苏云舟难以置信。
“不完全是!”小八分析道,“是宿主的息壤之力赋予了它们超常的生命力与灵性,而《唤灵诀》的契约波动意外与这片‘活化土地’产生了共鸣!它们……它们正在回应召唤!”
仿佛为了印证小八的话,灵田中央的土壤突然隆起!
不是一株植物,而是整片土地在蠕动!无数根须破土而出,在空中狂舞,与淡绿色的生命雾气混合、凝聚……
渐渐地,一个轮廓成形了。
那是一只……“东西”。
它高约三尺,主体由虬结的灰白色蚀骨藤蔓构成躯干,表面覆盖着细密的清秽草叶片作为“皮毛”。四条腿是粗壮的藤条,末端分叉如蹄。头颅类似狼,却无目无口,只有一团不断旋转的淡绿色灵气旋涡。最奇特的是它的背部——那里生长着一丛丛半透明的、如同水晶般的菌类,正随着呼吸明灭发光。
这生物站在灵田中央,歪了歪“头”,那灵气旋涡“面”向苏云舟。
没有敌意,也没有亲近,只有一种初生般的懵懂与好奇。
苏云舟指尖的召唤阵法此刻光芒大盛,一道翠绿色的契约之线自动射出,连接在那生物额头。
信息流涌回:
【灵物种类】:未命名(土地灵\/植物共生体)
【契约代价】:持续供给微量生命精元(约为宿主自然恢复速度的千分之一)
【能力初判】:土壤改良加速、低阶灵植催化、微弱的地脉感知
【灵智水平】:混沌初开(相当于三岁幼童)
“成了……这就契约了?”苏云舟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按照《唤灵诀》描述,初次召唤失败率高达七成,成功者也多是召唤出毫无智能的游魂或元素团。可眼前这东西……
“主,你创造了一个新物种。”小八语气复杂,“或者说,你的息壤之力加上《唤灵诀》,催化出了一种介于‘召唤物’与‘自然精怪’之间的存在。它扎根于这片被你改造的土地,以灵植网络为神经,以你的生命精元为纽带……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这片废园的‘地灵’。”
仿佛听懂了小八的话,那藤草生物笨拙地向前走了两步,前肢(藤条)轻轻刨了刨土。被它刨过的地方,土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松软黝黑,一株蚀骨藤的嫩芽瞬间蹿高半寸。
苏云舟心中一动,尝试通过契约之线传递意念:“翻土。”
藤草生物顿了顿,然后真的转过身,开始在灵田里小跑起来。它跑过的地方,藤蹄落下,土壤自动翻松,杂草被根须吞噬,地底的碎石被推到田埂边——效率堪比三个老农!
“好家伙,全自动耕作机。”小八吐槽,“还是生物环保型的。”
苏云舟笑了。他看着这只意外诞生的“废园地灵”,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既然你生于这片土地,便叫你‘沃野’吧。”
藤草生物——沃野停下脚步,灵气旋涡转向苏云舟,微微闪烁了两下,仿佛在回应这个名字。
废园边缘,淡灰色光幕之外的一处高坡上。
炎师兄蹲在一块岩石后,鸡冠微微抖动,黑溜溜的眼珠瞪得滚圆。
他今日本是例行巡查——每个新弟子入门后,他都会暗中观察几日,看其心性、耐性,以及……是否会急于作死召唤。
可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叫苏云舟的老头,一上午翻土播种,动作熟练得不像话,这倒正常。
不正常的是那灵田的变化速度!那些种子刚撒下去就发芽?那口干涸三百年的泉眼怎么就冒水了?
更不正常的是刚才!
他亲眼看到苏云舟在屋中施展《唤灵诀》——阵法光亮、咒文标准,确实是个初学者。可那召唤波动怎么跑屋外去了?还和那片灵田的生命灵气搅在一起?
然后……那只藤草怪物就冒出来了!
“咯咯?!”炎师兄差点惊得真叫出鸡鸣,赶紧用翅膀捂住喙。
他死死盯着荒园中那只正在欢快翻土的“沃野”,鸡脑子飞速运转。
“不是普通召唤物……没有异界气息……反而和这片土地深度绑定……生命精元消耗低到忽略不计……”
“还有那老头身上的生机……昨日探查时明明很普通,可刚才他施展《唤灵诀》的瞬间,泄露出的那一丝……”
炎师兄的黑眼珠眯了起来。
那不是炼气期、甚至不是筑基期该有的生命层次!那是一种更深邃、更古老、更……接近本源的气息!
“这老家伙……绝对有问题。”炎师兄翅膀上的羽毛因激动而微微竖起,“不是邪修,不是夺舍……倒像是……某种生命本质的升华?”
他想起了宗门深处,那几位常年闭关、几乎被遗忘的太上长老。其中一位曾喃喃自语:“吾等修炼,终是向天夺命。然天地间,或有天生神圣,生而近道……”
“不可能不可能。”炎师兄摇头,鸡冠乱晃,“那种存在怎么会跑来咱们这破地方?还伪装成老农种田?”
可眼前的一切又无法解释。
他盯着苏云舟看了许久,直到对方收拾工具回屋,那只藤草怪物也钻回土中——它竟能完全融入土地,只在地表留下几株普通的蚀骨藤作为伪装。
炎师兄缓缓起身,拍打翅膀上的灰尘。
“得去禀报执事长老……不,直接找‘那位’?”他犹豫了一下,“再观察几天。若这老头真能种活废园,甚至种出点名堂……”
他最后看了一眼被淡灰色光幕笼罩的谷地,转身消失在山坡后。
鸡爪留下的印记旁,几根脱落的赤红羽毛,在风中悄然化为灰烬——那是他情绪剧烈波动时,不自觉释放的一丝本命真火。
草屋内,苏云舟闭目盘坐。
他并不知道炎师兄的暗中观察,但小八的探测系统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高能反应。
“主,废园东北角坡上,两刻钟前有短暂能量波动,强度约筑基后期,属性为‘火’,带有禽类生命特征。”小八汇报,“推测是炎师兄。”
“意料之中。”苏云舟并不意外,“召唤门再破落,对新弟子也该有基本监控。只要不暴露核心秘密,随他看去。”
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通过契约之线,他能清晰感知到“沃野”的状态。那小家伙此刻正安静地潜伏在灵田下方,它的根须与所有灵植的根系相连,形成了一个覆盖整片灵田的“地下神经网络”。通过这个网络,它正缓慢而持续地改良着土壤结构,吸收地底残余的阴性能量,并将其转化为无害的肥料。
更神奇的是,苏云舟发现自己可以通过这个网络,间接感知整片灵田的细微变化——哪株灵植缺水,哪块土壤需要松土,甚至地底三尺深处一块碎石的形状,都清晰映照在心。
“这等于多了一双覆盖三十亩地的‘大地之眼’。”苏云舟心中欣喜,“而且沃野的耕作能力,能解放我大量时间。”
他将意识投向怀中另一枚玉简——那是昨日用剩余黑纹石兑换的《基础五行术法·土行篇》。虽然只是最低阶的入门术法,但对他完善“大地行者”和“沙化之躯”却有参考价值。
“一边研习术法,一边种田赚贡献点,一边修炼《唤灵诀》……还得提防宗门的暗中关注。”
苏云舟睁开眼,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
废园的夜,依旧寂静。
但在这寂静之下,一片被息壤之力唤醒的土地,一只新生的土地之灵,以及一个身怀神明秘密的老者,正在悄然孕育着某种……足以颠覆此界认知的变化。
“小八,制定下一步计划。”
“收到!计划名:‘废园崛起三步走’:第一步,十五天内完成灵田初步改良,产出第一批高品质灵植;第二步,兑换《唤灵诀》进阶篇,尝试召唤第二灵物;第三步,接触宗门贡献体系,目标——一个月内进入‘功法殿’二层!”
苏云舟微微一笑,重新闭目。
掌心中,一丝翠绿色的生命之光,如呼吸般明灭。
夜还长。
路,刚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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