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内，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凉亭之中，萧瑟一身宽松的锦袍，毫无正形地斜倚在青莲柔软的身子上，闭目养神。红莲则跪坐在一旁，纤纤玉指拈起一枚晶莹的葡萄，仔细地剥去皮，小心地递到萧瑟嘴边。
他张口接过，咀嚼两下，含糊不清地嘟囔：“嗯…甜…红莲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活脱脱一个沉溺温柔乡、享乐无度的纨绔子弟。
就在这时，苑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引着一位身姿挺拔、身着轻甲、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却难掩英气的女将军走了进来，正是镇守边疆的沐剑屏。
沐剑屏走到凉亭外，看到萧瑟这般模样，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还是抱拳行礼，声音清朗：“末将沐剑屏，参见世子殿下。”
萧瑟这才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瞥了她一下，挥了挥手，示意青莲红莲暂停伺候，但身子依旧没坐直，只是懒懒道：“哟，是沐将军啊。稀客稀客。开门见山说吧，沐将军不在边疆守着，跑我这静心苑来，何事啊？”
他语气随意，甚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
沐剑屏站直身体，目光扫过侍立在萧瑟身后的青莲和红莲，以及凉亭周围隐约可见的禁卫军，没有立刻回答。
萧瑟仿佛明白她的顾虑，笑了笑，对青莲使了个眼色。青莲会意，轻轻一挥手，周围那些隐在暗处的禁卫军立刻无声地退了下去，远远警戒，确保听不到凉亭内的谈话。
“现在可以说了吧？沐将军。”萧瑟示意沐剑屏入座。
沐剑屏走到石凳前坐下，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红莲为她奉上一杯清茶。沐剑屏道了声谢，端起茶杯小呷了一口，似乎在斟酌言辞。放下茶杯后，她看向萧瑟，眼神锐利而直接，单刀直入：
“在下已跟陛下谈过。”
短短一句话，却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她已面圣，得到了陛下的首肯或指示，才会来到此地。这也表明，她接下来要说的事，关乎重大，且得到了最高层面的默许。
萧瑟闻言，脸上的慵懒之色稍稍收敛了一些，但依旧靠着青莲，只是眼神变得专注了些，示意她继续说。
沐剑屏脸色凝重，压低了声音，直接道出困境：“边疆战事吃紧。赵国大军主力陈兵断魂谷外，日夜操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军虽拼死抵抗，但压力巨大。陛下……陛下推荐我来寻你。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没有任何寒暄和迂回，直接说明了来意，并将武烈皇帝抬了出来，表明这并非她个人的请求。
萧瑟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着石桌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并没有立刻表现出热血沸腾或者慷慨激昂，反而分析得极为冷静：
“沐将军，既然陛下推荐你来，肯定有陛下的想法和考量。”他缓缓道，“断魂谷战事吃紧，我知道。但赵国大军为何陈兵谷外却迟迟没有发动总攻？你想过没有？”
他看向沐剑屏，自问自答：“因为赵蒹葭还在我们天武京城。他们那位皇帝老爹，还没狠心到可以牺牲一个如此重要、甚至可能最宠爱的公主来发动一场没有十足把握的战争。除非他们决定放弃赵蒹葭，但这种可能性，目前来看，很小。”
沐剑屏点了点头，这个道理她自然也懂，但前线压力是实实在在的。
“不过，”萧瑟话锋一转，“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狗急还会跳墙，何况是一国。”
他坐直了身子，虽然姿态依旧有些随意，但语气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这样吧，沐将军。你回去后，立刻着手，固守断魂谷。我不要你出击，只要你能稳稳守住三个月！三个月后，我会亲自前往断魂谷，与你汇合。”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届时，我们不仅要守住，还要主动出击！我要借断魂谷的地利，一举歼灭赵国那支引以为傲的血狼骑！给赵国一个永远忘不掉的深刻教训！”
“三个月？”沐剑屏微微蹙眉，固守三个月，听起来不难，但在赵国大军持续高压下，每一天都是煎熬，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萧瑟看出她的疑虑，忽然笑了笑，伸手入怀，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本看起来有些陈旧、明显是手抄本的册子，随手就丢给了沐剑屏。
册子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沐剑屏下意识地接住。入手微沉，纸张粗糙，封面上是四个浓墨重彩、力透纸背的大字——《孙子兵法》！
“论大军调动，临阵指挥，排兵布阵，本世子或许不如沐将军你经验老道。”萧瑟语气平淡地说道，“所以，这个册子给你。里面是我……嗯，偶然得到的些许心得，或许对沐将军未来三个月的防守，以及日后的大战，能有点用处。”
沐剑屏有些疑惑地低下头，看向手中这本名为《孙子兵法》的手抄本。孙子？从未听过的名字。世子爷的心得？一个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兵法心得？她心中虽存疑，但出于礼貌和对陛下的信任，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然而，仅仅是开篇几行字，便如同惊雷般，狠狠劈中了她的心神！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开宗明义，直指核心！一句话道尽了军事的本质和重要性！
沐剑屏的手猛地一颤，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她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去：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
这……这是何等精辟的论述！将影响战争的核心要素概括得如此全面、深刻！道、天、地、将、法！尤其是对“将”的要求——智、信、仁、勇、严！五个字，完美诠释了一名优秀统帅应有的品质！
她飞快地往后翻看，虽然只是粗略扫过，但其中“兵者诡道”、“上兵伐谋”、“知己知彼”、“避实击虚”、“出其不意”等等闪烁着无限智慧光芒的语句，不断冲击着她的认知！
这根本不是些许心得！这是一部前所未有的、体系严整、思想深邃、包罗万象的军事巨着！其价值，根本无法估量！
沐剑屏猛地抬起头，看向萧瑟，因为极度激动，她的脸颊泛红，拿着书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和急切：
“世子殿下！此书！此书乃经天纬地之旷世奇书！其价值足以抵百万雄师！此书……此书绝对，绝对不能落入敌人手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天武危矣！”
她紧紧将《孙子兵法》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下一刻，她豁然起身，推开石凳，面向萧瑟，竟无比郑重地行了一个军中最高、最隆重的抱拳躬身礼！
她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佩和激动，甚至带着一丝哽咽：
“先生大才！经天纬地！算无遗策！末将……末将以前还自以为是，得意满盈，以为除了已故的萧天旭大将军，天下无人能在兵道上胜过末将……今日得见先生此书，方知自己是何等的坐井观天，何等可笑！”
“先生之才，远超天旭大将军！您才是当世最强的军事领袖！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服口服！”
她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听闻萧瑟种种纨绔行径时，心中还曾暗自鄙夷和嘲笑，此刻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羞愧难当。
然而，就在沐剑屏情绪激动，几乎要将萧瑟奉若神明之时——
萧瑟脸上的严肃和深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纨绔样子，重新歪倒进青莲的怀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用一副事不关己、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沐剑屏，嘴里嘟囔道：
“啊？沐将军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经天纬地？什么孙子兵法？那是谁的东西？沐将军你从哪里得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本世子怎么听不懂啊……”
“红莲，葡萄，本世子渴了……”
沐剑屏：“……”
她看着瞬间变脸、仿佛刚才一切都没发生过的萧瑟，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腔的敬佩和激动卡在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位世子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今天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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