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崖之上，风声呜咽，夹杂着下方战场传来的震天喊杀与垂死哀嚎，更添几分悲凉。
赵蒹葭看着萧瑟在己方大军已然呈现溃败之势、防线摇摇欲坠之际，非但没有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失措，反而在那里点燃了三柱特制的黑色狼烟，那烟气凝而不散，直冲云霄，模样倒有几分像是凡间寺庙里烧香祷告的信徒。她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看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尖利而刺耳，充满了大仇得报般的快意和毫不掩饰的嘲讽。
“哈哈哈！萧世子！萧瑟！你看看下面！你的军队已经溃不成军，败局已定！你不想着怎么跪地求饶，居然还有闲心在这里烧香拜佛，祈求老天爷保佑？哈哈哈！”赵蒹葭笑得花枝乱颤，眼泪几乎都要笑了出来，“纨绔就是纨绔！死到临头，还改不了你这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德行！你以为老天爷会帮你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的话语如同毒针，狠狠刺向萧瑟。一旁本就因守护萧瑟而受伤不轻的青莲和红莲，听到她如此侮辱自家世子殿下，顿时气得柳眉倒竖，煞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两女几乎同时“锵”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赵蒹葭，眼神冰冷如刀，若非身受内伤，气息不稳，恐怕早已扑上前去！
“住口！” “敢辱世子，找死！”
萧瑟却缓缓抬起手，拦住了激愤的二女。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角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但眼神却平静得可怕，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他甚至连看都懒得正眼看赵蒹葭，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如同看着井底之蛙般的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漠：
“青莲，红莲，收起剑。跟一个脑子不清醒、自以为是的傻叉较什么真？平白降低了身份。”
“你！”赵蒹葭被他这极尽侮辱的言辞和那看傻子般的眼神气得浑身发抖，俏脸涨红，“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萧瑟不再理会她的叫嚣，他的目光越过她，投向下方的葬狼原，那里，还有无数天武将士在为了阻滞赵军、为袍泽撤退争取时间，而与敌人进行着最后的、惨烈的搏杀！每时每刻，都有熟悉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倒下。他的心在滴血，一股巨大的悲恸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运转起体内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灵力，将其汇聚于喉间，声音虽然不大，却奇异地盖过了战场的大部分喧嚣，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尚在奋战的天武将士耳中：
“天武的战士们！我的兄弟们！”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悲痛，更有一种钢铁般的坚定：
“看着你们……我萧瑟，心如刀绞！你们，都是我天武的铁骨脊梁！是天武真正的英雄！”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再也见不到家中的爹娘，再也抱不到年幼的孩儿……”
话语至此，许多正在拼杀的天武士兵动作微微一滞，虎目含泪，却咬紧牙关，挥刀更加用力！
萧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掷地有声、如同对天地立誓般的庄重：
“今日，我萧瑟在此，以我萧家列祖列宗之名，以我镇北王府世代忠烈之血起誓！凡此战为国捐躯者，皆为天武英魂，万世敬仰！”
“你们的父母，即为我萧瑟之父母！镇北王府与朝廷联合设立的‘英烈祠’与‘抚恤司’，将确保他们老有所养，安度晚年！若有半分克扣怠慢，我萧瑟提头来见！”
“你们的妻儿，即为我萧瑟之亲人！所有遗孤，在成年之前，皆受我镇北王府庇护！王府将设立学堂，教他们读书识字，习武强身！谁敢欺我英烈之后，无论他是皇亲国戚，还是宗门巨擘，我萧瑟必倾尽所有，天涯海角，诛其满门，不死不休！”
“这是我萧瑟，给你们的承诺！苍天为证，厚土为鉴！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说完这掷地有声、如同烙印般刻入每个人灵魂深处的誓言，萧瑟这个向来骄傲、甚至带着几分纨绔的世子，这个刚刚指挥若定、琴音退敌的统帅，在所有幸存天武将士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面对着下方那片血与火的战场，面对着那些即将与敌同殉的忠魂，推金山，倒玉柱，双膝一弯，竟重重地跪倒在了冰冷的山崖岩石之上！
“殿下！” “世子不可！”
青莲红莲失声惊呼，想要去扶，却被萧瑟周身那股决绝悲壮的气势所阻。
而下方的天武将士，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与咆哮！那吼声中，有悲愤，有决绝，更有一种被理解和尊重的释然与狂热！
“愿为天武死战！！” “愿为世子殿下效死！！” “吼！吼！吼！！”
声浪如雷，滚滚不息，仿佛连这断魂谷的天地都要被这悲壮的士气所撼动！许多浑身是血、已然力竭的士兵，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力量，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呐喊，更加凶悍地扑向了面前的敌人，用血肉之躯，为身后的袍泽，争取着哪怕多一息的撤退时间！
萧瑟听着这用生命吼出的誓言，看着那些明知必死却依旧无悔的身影，眼眶瞬间红了。他俯下身，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再抬起头时，额上已是一片鲜红。
他嘶声吼道，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 “天武的英雄们！一路……走好！” “若有来世……我萧瑟，定再与诸位……并肩作战！！”
这一拜，一叩，一言，蕴含了太多的情感，太多的无奈，与太多的敬重！
赵蒹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看着萧瑟下跪，听着他那如同魔咒般激励着残军死战的誓言，看着下方那些天武士兵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的最后疯狂……她脸上的嘲讽和笑容彻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理解的震惊和一丝隐隐的不安。这个男人……他到底在做什么？他疯了吗？
就在这时，萧瑟猛地站起身来！他不再看赵蒹葭那愚蠢的表情，也不再去看下方那惨烈得令他心碎的景象。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三道依旧在倔强升腾的黑色狼烟！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灵魂深处的虚弱，将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灵力，毫无保留地催动起来，双手结出一个复杂而玄奥的法印，隔空指向那三道狼烟！
“嗡——！”
狼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烟柱猛地一震，变得更加粗壮、凝实，颜色也愈发深邃如墨，旋转着，扭曲着，直冲云霄，仿佛三条咆哮的黑龙，要将这血色的天空彻底撕开！
萧瑟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要再次倒下，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挺住了！
他转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赵蒹葭，露出了一个冰冷而残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笑容：
“傻叉，看好了。” “本世子现在……就请老天爷，收了你赵国的二十万大军！” “为你……送葬！”
话音未落，那三道冲天而起的黑色狼烟，仿佛接收到了最终的指令，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猛地爆开，化作无数细密的黑色符文，融入了四周的天地元气之中，消失不见。
但一股令人心悸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气息，却以断魂谷为中心，开始悄然弥漫开来。
赵蒹葭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褪得干干净净。她看着萧瑟那冰冷彻骨的眼神，看着那消失的诡异狼烟，感受着空气中那越来越浓的不安与压抑，一个可怕的、她从未想过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了她的脑海……
难道……他刚才不是在祈祷…… 他是在……下令？！
执行那最终……同归于尽的……毁灭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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