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宴席终是曲终人散。
宾客们带着满腹的思量与揣测,纷纷向王珪告辞,言语间比来时更多了几分恭敬与热络。
王珪亦是满面红光,一一还礼,亲自将几位重量级的客人送至府门。
唯独清河崔氏的家主崔珏与长子崔景鹤、儿媳李氏,被王珪以“尚有家事相商”为由,留了下来,引往书房。
王崇基作为长子,自然陪同在侧。
至于王玉瑱,这一整日迎来送往,精神高度紧绷,加之此前为崔鱼璃之事劳心费力,此刻只觉得浑身骨架都要散开,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向父亲和崔世伯告了罪,便由侍女搀扶着,几乎是拖着步子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院内终于恢复了宁静,只剩下廊下悬挂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楚慕荷也已卸去沉重的礼服和钗环,换了舒适的寝衣,见他回来,连忙上前扶他坐下,为他揉着太阳穴,眼中满是心疼。
王玉瑱几乎是一沾到床榻,眼皮就开始打架,意识渐渐模糊,只想沉沉睡去,将这一日的喧嚣与算计都隔绝在梦外。
然而,就在他即将坠入梦乡之际,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是小厮元宝压低了嗓音、带着急切地在门外禀报:
“二郎君!二郎君!您歇下了吗?兴平县的宴清宴先生来了!就在府门外候着,说是有急事要见您!”
宴清?!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瞬间驱散了王玉瑱满身的疲惫与睡意。
他猛地睁开眼,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动作快得让旁边的楚慕荷都吓了一跳。
“祈风兄?他来了?现在就在门外?”王玉瑱连声问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他记得宴清应在兴平县处理赈灾事宜,怎会深夜突然来到长安,还直接寻到了王府?
“千真万确,二郎君!宴先生穿着官袍,风尘仆仆的,像是赶了很远的路!”元宝在门外赶紧回道。
王玉瑱再无丝毫睡意,他立刻翻身下床,一边利落地套上外袍,一边对楚慕荷快速说道:“慕荷,你先歇着,不必等我。宴清此时前来,必有要事,我去去就回。”
楚慕荷见他瞬间恢复精神,知他与宴清交情匪浅,便也不多问,只柔声叮嘱:“夜深露重,夫君添件衣裳,莫要着凉。”
王玉瑱胡乱应了一声,系好衣带,也顾不上仔细梳头,只用一根玉簪随意挽了挽,便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方才宴席上的应酬让他身心俱疲,但好友的突然到访,却像一剂醒神汤,让他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那些世家间的虚与委蛇、机锋暗藏,此刻都被抛到了脑后,心中只剩下对故友突然来访的好奇与担忧。
他快步穿过夜色笼罩的庭院,向着府门方向而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位与他脾性相投、亦师亦友的县丞宴清。
王玉瑱快步来到府门,果然看见宴清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风尘仆仆地站在台阶下,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眼神却依旧清亮有神。
“祈风兄!”王玉瑱惊喜地唤道,几步跨下台阶,“你怎么突然来了?赈灾事宜都处理妥当了?”
他下意识便想拉着宴清去拜见父亲王珪,但转念一想,父亲此刻正与崔珏在书房密谈,此时带人前去打扰,殊为不礼。他略一沉吟,便改了主意,笑道:“一路辛苦,快随我进府歇歇脚,去我院里说话。”
宴清也不推辞,拱手笑道:“叨扰玉瑱兄了。”
两人穿过几重院落,来到王玉瑱所居的小院。
楚慕荷心思细腻,早已听得动静,提前吩咐了春桃在小书房备下了一桌清淡却精致的酒菜,温上了一壶好酒。
见王玉瑱引着客人进来,楚慕荷上前盈盈一礼:“宴先生。”
宴清连忙还礼,目光扫过楚慕荷微隆的小腹和温婉的仪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祝福,他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个用蓝布包裹的小匣子,双手递上。
“仓促来访,未及备厚礼。这是兴平本地窑口烧制的一套素瓷茶具,釉色温润,胜在拙朴有趣,聊表心意,恭贺……王少夫人大喜。”他措辞谨慎,既表达了祝贺楚慕荷抬为平妻之意,又避开了可能引起尴尬的称呼。
楚慕荷微笑着让春桃接过:“宴先生太客气了,快请里面坐。”
春桃引着二人进入小书房,只见临窗的榻上已摆开小几,几样清爽小菜,一壶温酒,两只玉杯,布置得恰到好处。
楚慕荷知道他们必有话要谈,便体贴地带着春桃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二人,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王玉瑱亲自执壶为宴清斟酒,笑道:“祈风兄,你来得正好!今日家中喧闹了一天,我正觉疲惫烦闷,能与你把酒言欢,实乃快事!”
宴清端起酒杯,与王玉瑱对饮一杯,感受着酒液入喉的暖意,这才舒了口气,笑道:“我那边赈灾刚理出个头绪,便接到入弘文馆的旨意,交接完公务就匆匆赶来了。方才在门外,见府上车马盈门,灯火辉煌,可是有什么喜事?”他虽已猜到几分,但还是问了出来。
王玉瑱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可不就是喜事么?今日家父做主,将慕荷抬为平妻,宴请宾客。热闹是热闹,只是这迎来送往,虚与委蛇,实在累人。”
宴清了然点头,世家大族的规矩和场面,他虽未亲身经历,也能想象一二。
他目光落在王玉瑱略显疲惫的脸上,想起冯璋转述的话,便关切地问道:“玉瑱兄,我离京前,听闻你似乎遇到些麻烦?好像是被同僚……借了名头去?”
提到这事,王玉瑱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郁色。
他给自己和宴清又满上酒,仰头饮尽,这才将太常寺那位肖丞如何利用他的世家身份去教坊司吓退郑玄,为柳依依解围,自己如何被蒙在鼓里,直到事后才从父亲口中得知其中利害关系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宴清静静听着,手指轻轻转动着酒杯,沉吟道:“玉瑱兄,此事说来,那位肖丞利用你在先,确有不妥。他为你引来郑氏这等强敌,却将自己摘得干净,心思可谓深沉。不过……”
他话锋一转:“换个角度看,他或许也是看准了玉瑱兄你出身高贵,为人仗义,且有能力应对郑氏的反弹,方才出此下策。只是,他低估了此事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也未曾真心为你考量。”
他顿了顿,看着王玉瑱,语气变得郑重:“经此一事,玉瑱兄当知,在这长安城内,尤其是在衙署之中,人心复杂,绝非表面那般简单。一言一行,皆需三思。你那‘酒谪仙’的名头,是光环,也是靶子。不知有多少人,或想借你这阵东风,或想将你拉下云端。”
王玉瑱默默点头,宴清的话与父亲王珪的教诲不谋而合,让他更深刻地认识到处境的复杂。
他苦笑道:“看来我这‘酒谪仙’,也得学着在这凡尘俗世里,多长几个心眼了。”
宴清举杯与他相碰,笑道:“倒也不必过于谨小慎微,失了本心。只是需记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玉瑱兄赤子之心难得,但也要学会看清这棋局中的子力分布和潜在规则。”
两人就着酒菜,又聊了些各自近况,京中趣闻,兴平风物。
窗外月色渐明,清辉洒入室内,将这一方小天地映照得格外宁静。在这勾心斗角的长安夜色里,能与挚友如此畅谈,对王玉瑱而言,无疑是卸下重担的难得时刻。
而宴清带来的不仅是朋友的关怀,更有一种来自“外面”的、更为清醒和务实的视角,悄然抚平着王玉瑱因连日风波而略显焦躁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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