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李世民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返回后宫,而是屏退了左右,只命一名心腹内侍,秘密召房玄龄至两仪殿旁的一处僻静偏殿。
房玄龄闻召,心知定然与早朝那令人心悸的沉默有关,不敢怠慢,匆匆而至。
殿内只点了几盏灯,光线昏黄,将李世民负手而立的身影拉得悠长,更添几分压抑。
“臣房玄龄,参见陛下。”房玄龄躬身行礼。
李世民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无朝堂之上的雷霆之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审视。
他没有绕任何圈子,直接开口,声音低沉:“玄龄,今日早朝之事,你都看到了。众卿缄默,无人敢言逆臣之罪。你……如何看待?”
房玄龄心中凛然,知道这是陛下要听最真实、最核心的看法。他略一沉吟,并未回避,而是选择了直言不讳,声音平稳却字字千斤:
“陛下,臣以为,今日朝堂寂寂,非是百官认同逆罪,实乃……畏惧赵国公(长孙无忌)之权势也。”
他抬头,迎上李世民骤然锐利的目光,继续道:“赵国公位居司空,总领朝纲,又是国舅之尊,圣眷优渥,其势已然滔天。百官惧其威,恐因言获咎,故而不敢发声。此等现象,于国于君,绝非吉兆。”
他顿了顿,话锋触及了更深的层面,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洞察事实的冷静:“究其根源,一则,在于赵国公本身才能卓越,陛下倚重,权柄日重;二则……恕臣直言,亦与陛下对皇后殿下恩宠过隆,爱屋及乌,不无关系。”
这话已是极其大胆,近乎指责皇帝因私情而影响了朝局平衡。但房玄龄知道,此刻必须说实话。
李世民听着,脸上并无怒色,反而陷入了沉思。他并非昏聩之君,房玄龄所言,正是他心中隐隐担忧却又不愿深想之处。
他过于信任、倚重长孙无忌,又因对长孙皇后的深情,对长孙家多有眷顾,如今看来,确实养成了尾大不掉之势,甚至到了能令群臣在谋逆大罪前集体失声的地步!
“玄龄所言,切中要害。”李世民缓缓点头,语气沉重。
“然,既已如此,如之奈何?总不能因朕之过,便无故加罪于功臣国戚?”
他看向房玄龄,眼中带着询策之意:“朕当如何处置,方能既保全君臣之情,又解此权柄过重之患?”
房玄龄早已思虑周全,闻言从容答道:“陛下,此刻不宜有大的动作。赵国公是聪明人,经此一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已身处风口浪尖。陛下若骤然打压,反而显得刻薄寡恩,易生变故。”
他微微前倾,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笃定:“以静制动,方为上策。陛下只需保持现状,冷眼旁观。臣料定,赵国公为求自保,为安圣心,不久之后,必会主动上表,自请罚俸,交出部分权柄差事,以示绝无揽权之心,并与逆划清界限,请求严惩族中罪人。”
“哦?”李世民眉梢微挑。
房玄龄继续道:“届时,陛下便可顺势而为,准其所谓‘自罚’,略作申饬,既全了他的体面,也达到了敲打与制衡的目的。如此,不动声色,便可化解此番危机。过后,陛下再于其他方面,稍作权衡,徐徐图之,逐步分散其权,则朝局可稳。”
李世民听完,沉思良久,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
房玄龄此计,不激化矛盾,不损及君臣表面和气,却能达到实际制衡的效果,确实老成谋国。
“就依玄龄之言。”李世民最终做出了决断,他看着房玄龄,目光深邃,“但愿辅机,真能如你所料,莫要让朕……失望。”
……
王珪下朝回到府中,官袍尚未换下,老管家王忠便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快步呈了上来。
“家主,徐州来的急信,是玄老爷的亲笔。”
王珪接过信,拆开一看,眉头微动。信是他的族兄、徐州刺史王玄写来的,内容简洁,却事关重大——其嫡长子王惊尘,已动身前来长安,不日将至,有要事与他相商。
“惊尘要来了……”王珪放下信笺,喃喃自语。
他对这个侄儿印象极深,若非当年那场大病损了根基,其成就绝不会在玉瑱崇基之下,甚至可能更为出色。
他如此抱病长途跋涉,所谓“要事”,定然非同小可,恐怕与如今长安郑、王两家的僵局脱不开干系。
他略一计算行程,对王忠吩咐道:“惊尘身子弱,经不起颠簸劳累。算算时间,不是今日傍晚,最迟明日也该到了。你立刻派一队稳妥可靠的人,带着府上最好的郎中,出城往徐州方向迎一迎。务必照顾好他的身体,不得有丝毫闪失。”
“老奴明白,这就去安排。”王忠领命,匆匆而去。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骤然转阴,竟稀稀疏疏地飘起了雪花。
雪粒初时细小,落在青石板路上瞬间即化,但随着天色愈暗,雪花愈发绵密,渐渐给屋檐树梢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素白。
就在这初雪的暮色中,一行车马碾过湿润的街道,停在了崇仁坊王氏府邸的门前。马车帘掀开,先跳下几名健仆,随后小心翼翼地搀扶下一人。
正是王惊尘。
他裹着一件厚重的玄色狐裘,几乎将整个人都埋在里面,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
长途跋涉的疲惫与严寒,让他看起来更加虚弱,嘴唇泛着淡淡的青紫色,被扶下马车时,脚步都有些虚浮,忍不住发出一连串压抑的低咳。
早已得到消息在门口等候的王忠连忙迎上,见状心头一紧,上前行礼道:“惊尘公子一路辛苦!家主早已吩咐老奴在此等候,郎中也在府内候着了,快请进府暖和暖和!”
王惊尘抬起眼,看了看王家那熟悉的门楣,又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声音微弱:“有劳……忠叔了。烦请……引我去见叔父。”
他被仆役们小心地搀扶着,踏入了王府大门。雪花落在他狐裘的风毛上,瞬间消融,只留下点点湿痕。府内温暖的灯火透过窗棂,与门外清冷的雪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珪此刻已在前厅等候,听闻人已接到,正往这边来,便起身走到厅门处。
当他看到被众人簇拥着、几乎是被半扶半抬过来的王惊尘时,饶是心中已有准备,也不禁动容。
“惊尘!”王珪快步上前,扶住侄儿另一侧的手臂,触手只觉一片冰凉,心中更是酸楚,“你这孩子!何苦如此奔波?若是路上有个好歹,叫我如何向你父亲交代!”
王惊尘借着叔父的搀扶站稳,抬起苍白的面孔,看着王珪关切而凝重的眼神,喘息稍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
“叔父……惊尘……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关乎……家族前程。”
他的声音虽弱,但那眼神却异常坚定,如同雪夜中不肯熄灭的星火。王珪看着他,知道一场关乎家族未来走向的、或许比窗外风雪更为寒冷的谈话,即将在这温暖的厅堂内展开。
他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侄儿冰冷的手背:“先进来,暖和过来,慢慢说。天大的事,也没有你的身子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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