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大朝,太极殿内庄严肃穆。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山呼万岁之声刚落,李世民却并未如常般让群臣奏事,而是将御案上堆积的一摞奏章随手拿起几本,重重地摔在案上,发出“啪”的闷响,惊得殿内众臣心头一跳。
他面色沉肃,目光如电,扫视着丹陛之下垂首恭立的臣子们,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与鄙夷:
“看看!都给朕好好看看!”他扬了扬手中那几份奏章。
“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某地现白鹿,谓之祥瑞;某处生嘉禾,谓之天眷;甚至还有报什么紫气东来,霞光万道的!这才刚入腊月,各地这般急着上表的‘祥瑞’,比往年冬日下的雪片子还多!”
他冷哼一声,语气愈发锐利:“怎么?在尔等眼中,朕是那等喜好谀辞、昏聩不明的亡国之君吗?竟拿这等虚妄之物来糊弄朕,莫不是将朕看作隋炀帝杨广之流了?!”
这话已是极重,殿内气氛瞬间凝滞,不少上了祥瑞奏章的官员更是冷汗涔涔,头垂得更低,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李世民站起身,走到御阶边缘,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帝王的清醒与务实,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朕今日便告诉尔等,什么才是真正的祥瑞!”
李世民目光灼灼:“为官者,能举荐贤才,为国所用,使野无遗贤,此乃祥瑞!”他的目光扫过房玄龄、魏征、王珪等人。
接着,他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更加沉凝:“为政者,能使辖内百姓粮物充实,安居乐业,无饥寒冻饿之忧,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此乃祥瑞!”
他收回手,负于身后,看着那堆被他摔在案上的奏章,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这些玩意儿——白鹿、嘉禾、异兽、奇光——于国何益?于民何利?在朕看来,屁都不是!”
这粗鄙之言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股雷霆万钧的力量,震得众臣心神摇曳。
“传朕旨意!”李世民回到御座,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自即日起,各地再有所谓‘祥瑞’上奏,无需直达天听,一律由所在州县记录在案,按常例申报上级州府备案即可,不得再为此专程上表,劳民伤财,贻笑大方!若再有以此邀功媚上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这道旨意,如同在浑浊的官场吹入一股清冽寒风,让那些惯于以此钻营的官员心头一紧。
处理完这“祥瑞”之事,李世民并未停下,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人事任免。或擢升有实绩的干吏,或调换碌碌无为的官员,或对某些重要职位做出新的安排。
每一项任命都清晰明确,显示出他对朝局动向的精准把握和务实态度。
一场原本可能充斥着虚浮颂圣之声的朝会,在李世民的雷霆震怒与务实导向下,变得格外凝实而高效。
当退朝的钟鼓声响起时,许多大臣走出太极殿,被冬日的冷风一吹,才发觉自己的内衫已被冷汗浸湿。
他们深刻地意识到,这位开创了贞观盛世的君王,其英明与清醒,远超他们的想象。
想要在他的朝堂上立足,唯有实心任事,拿出真正的政绩,方是正途。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在这位陛下面前,再也行不通了。
下朝之后,李世民心中记挂着杜如晦的病情,并未在宫中多做停留,当即宣召房玄龄至甘露殿。
“玄龄,随朕出宫一趟。”李世民已换下繁重的朝服,着一身较为轻便的常服,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忧色。
“朕要去看看克明。他这病……朕实在放心不下。”
房玄龄闻言,神色亦是一凛,连忙躬身应诺。杜如晦与他同为秦王府旧臣,携手辅佐陛下多年,“房谋杜断”早已成为朝堂佳话,更是私交甚笃的挚友。听闻老友病重,他心中同样焦急。
很快,一队精锐的金吾卫肃清道路,护卫着帝辇与房玄龄的马车,悄然出了宫城,直奔杜府而去。
抵达杜府时,杜构早已得到通传,匆忙迎出,正要大礼参拜,却被李世民摆手制止:“不必多礼,虚文缛节皆可免。克明现在何处?快带朕去看看。”
杜构见陛下神色凝重,不敢多言,连忙在前引路,穿过几重寂静的院落,来到杜如晦养病的内室。
室内药气浓重,几乎令人窒息。只见杜如晦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面色蜡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整个人瘦脱了形,仿佛只剩下一把枯骨。
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那个决断如流、精神矍铄的杜相风采?
李世民站在床前,只看了一眼,心头便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猛地一沉!他戎马半生,见惯了生死,如何看不出,榻上之人已然病入膏肓,油尽灯枯,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与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转过头,虎目之中已是泪光闪动,对着杜构厉声喝问,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杜构!汝父病重至此,为何不早些奏报?!为何不去请太医署最好的太医前来诊治?!你们……你们是要眼睁睁看着……”后面的话,他哽在喉间,竟一时说不下去。
“陛下息怒!”杜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臣……臣早已托人多方延请名医,太医署的几位圣手也都来看过……只是……只是家父此乃多年积劳,沉疴已久,今次引发肺疾,已是……已是药石罔效,太医们也……也束手无策啊!”他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李世民闻言,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望着榻上气息奄奄的杜如晦,连连哀呼:“克明!克明!朕之股肱,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一旁的房玄龄亦是老泪纵横,连忙上前扶住激动的皇帝,低声劝慰:“陛下保重龙体!克明若知陛下如此挂念,心中亦是不安啊!”
杜构也抬起头,泪流满面地说道:“陛下,家父前些日子清醒时,曾对臣等言道:‘人固有死,我杜如晦一介书生,幸遇明主,得展抱负,为陛下运筹帷幄,为大唐略尽绵薄,更光耀我杜氏门楣,此生……已是不虚,死亦无憾矣。’”
听到杜如晦这番遗言般的话语,李世民浑身一震,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他缓缓走到床榻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握住杜如晦那枯瘦冰凉的手,久久不语。
室内一片死寂,唯有杜如晦微弱的呼吸声和众人压抑的啜泣声。
良久,李世民才缓缓松开手,用袖子重重抹去脸上的泪痕,转身对房玄龄和杜构沉声道:“回宫。”
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但那背影却显得无比沉重与萧索。
回到宫中,李世民即刻拟旨,追封杜如晦为蔡国公,加食邑至一千三百户。
这不仅仅是对功勋的酬谢,更是一位君王,对即将逝去的挚友与肱骨之臣,所能做出的、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褒奖与告别。旨意传出,朝野上下,无不为之悲恸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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