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使吴内侍长叹一声,引着王玉瑱与王主簿上了教坊司二楼雅间,又屏退了左右乐妓。待室内只剩三人,他才敛容正色,推心置腹道:
“王丞,老奴虽是个残缺之人,却也有血有肉、有心有肺。这教坊司里的姑娘,自踏进这道门起,便都是老奴这双眼睛一寸寸看着长大的。”
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压抑的痛楚:“那些开罪不起的名门望族要来要人,老奴无可奈何;便是皇室宗亲开口,老奴也唯有退避三舍。可除此之外,满朝文武谁敢在教坊司如此放肆?”
吴内侍又叹一声,语重心长地望向王玉瑱:“王丞,您是五姓七望里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何苦与这些污糟事较真?”
他向前倾身,言辞愈发恳切:“老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太常寺本就是给您这般人物镀金的地方,何必非要蹚这浑水,惹一身腥臊?难道上次因您掀起的世家风波,给的教训还不够深刻么?”
王玉瑱听罢吴内侍这番肺腑之言,脸上不禁掠过一丝讶异。他未曾料到,这位身体残缺的老宦官,竟也会持这般明哲保身的看法。
“吴内侍所言在理,”他神色一正,目光清亮如雪。
“可王某这六尺之躯,生来便不曾学会向权贵折腰。古人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然既在其位,见不平事而袖手旁观,非我辈所为。”
言毕,王玉瑱霍然起身,眉宇间已是决然之色。
“二位且在此稍候,余下的事,本官自会处置。”说罢,他拂袖转身,径直下了楼。
吴内侍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不由暗暗点头,眼底浮起几分钦佩。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王主簿,压低声音:
“千成啊,你且与老夫交个底——那姓肖的究竟与你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值得你这般替他周旋?”他语重心长地提醒。
“你可知若真得罪狠了这位太原王氏的金疙瘩,不必他亲自开口,自会有人替他料理干净。罢官还只是小事……”
他凑近王主簿耳畔,声音几不可闻:“当心性命不保,那才是万劫不复。”
王主簿却神色平静,毫无惧意:“多谢吴内侍关怀。只是教坊使有所不知——当年若非肖丞力保,王某家中女眷,恐怕早已沦落至此……”
吴内侍闻言恍然,轻叹一声:“原来如此。那这份恩情,今日也算还尽了。听老夫一句劝,往后莫要再主动寻王丞提及此类事,否则……祸福难料啊。”
说罢,他悠哉游哉地踱到外间,对候着的侍女扬声道:“去,唤几个灵巧的乐妓来,好生陪着王主簿说说话。”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王玉瑱走出教坊司,登上候在门外的车驾。他略一沉吟,便吩咐元宝:“先去最近的铺子,置办些登门拜访的礼物。”
不多时,元宝便提着几样上好的笔墨纸砚回来,掀开车帘问道:“公子,仓促间只备得这些,可还使得?”
王玉瑱扫了一眼,微微颔首:“不过是个心意,足够矣。现在去打听一下太常卿温彦博温大人的府邸在何处,我要登门拜会。”
他心中已有计较,这第一步,便要去找顶头上司太常卿温彦博。
无论温彦博对教坊司里的污糟事是否知情,他都要当面禀报。至于这位上司听后是秉公处置,还是敷衍塞责,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马车辘辘前行,王玉瑱靠在车壁上,思绪渐渐飘远。
前世他不过是个普通家庭出身的文科生,侥幸考进历史系读了研究生,最后在博物馆安排了工作。
那时眼见女同事遭遇不公,他却只能明哲保身、装作不知。这一世既得此身份,若再对眼前不平事视若无睹,岂不是辜负了这重活一次的机缘?
他唇角勾起一抹坚定的弧度——既然天意让他来到这个时代,给了他能够发声的身份,他便绝不能重蹈前世的覆辙。
好一番打听,方知温彦博的府邸坐落在永兴坊。待元宝驾着马车停至温相府门前时,日头已渐渐西斜。
元宝上前叩响门环,一名小厮应声探出头来:“请问尊驾是……?”
“我家公子乃太常丞,太原王氏子弟,特来拜会温大人。”
那小厮本听得“太常丞”三字,神色尚有些怠慢,一闻“太原王氏”,顿时肃然起敬,连忙大开府门:“原来是王公子!快请进,小人这就去禀报家主。”
后院里,温彦博正逗弄着年幼的儿子,享受着难得的元日闲暇。
老管家步履匆匆地走近,躬身禀报:“家主,太原王氏的王太常丞前来拜会。”
温彦博微微一怔。昨日宫宴上王玉瑱的诗才风采犹在眼前,只是二人素无往来,平日里连太常寺都难得一见,此刻突然登门,所为何事?
虽心存疑惑,他还是吩咐管家将人请至正堂好生接待,自己则整了整衣冠,随后便到。
王玉瑱随着管家穿廊过院,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府中陈设。虽不及自家府邸规制严谨,却别有一番清雅静谧的韵味。
他在正堂刚落座,侍女奉上热茶,才浅尝一口,便见温彦博捋着长须含笑而入。
“呵呵,昨日才在陛下宫宴上得见玉瑱诗才,今日便光临寒舍,莫非是要为老夫留下一首传世之作?”
听得这善意的调侃,王玉瑱连忙欠身:“晚辈些许诗才,怎敢与温相忧国忧民之胸怀相提并论?至于诗作更是为难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今日冒昧来访,实是有要事需禀报上官。”
听闻是公事,温彦博神色一正:“哦?玉瑱请讲。”
王玉瑱便将教坊司之事原原本本道来,末了略感歉然和心虚:“此事牵连甚广,下官以为,还是应当让太常卿知晓。”
温彦博愣了片刻,苦笑着摇头:“你这小子,非要拉着老夫掺和这摊浑水。罢了,既然陛下让老夫兼着太常卿一职,此事便推脱不得。你且按心意去办,就说是老夫的意思。至于陛下那里……我自会与你一同担待。”
王玉瑱起身郑重一拜:“多谢温相体恤。晚辈只是希望那些教坊司的可怜人,能活得有些许尊严。既如此,晚辈这就告辞了。”
温彦博目送他离去,不禁摇头轻笑:“去吧去吧。你这脾性,简直与叔玠年轻时如出一辙,难怪都说子类其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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