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五更,太极殿内烛火通明。百官依序而立,绛紫绯青的官袍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凝重。
当李世民踏着玉阶登上御座时,满殿大臣都察觉到今日天子的不同——那双素来含威的眸子此刻寒霜凛冽。
“宣,金吾卫大将军程知节。”内侍尖亮的嗓音划破沉寂。
程知节大步出列,铁甲铿锵作响:“臣奉旨查探崤山道伏击案,现已查明。”
他展开卷宗,声如洪钟,“现场共起获箭簇一百二十七枚,其中四十三枚为军械监所制三棱破甲锥;匪徒所用横刀制式与十六卫配刀相同,且…”他略作停顿,“在现场发现半枚左骁卫的腰牌。”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兵部尚书侯君集当即出列:“陛下!此必是有人栽赃陷害!十六卫军纪严明,岂会…”
“侯尚书稍安勿躁。”李世民抬手制止,目光转向文臣列中的王珪,“王卿,苦主在此,你有何话说?”
王珪缓缓出列,虽穿着朝服却系着素带,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惊:“臣侄惊尘,体弱多病,平生未与人结怨。今惨死途中,现场又见军械…臣只求陛下还王家一个明白。”
这时魏征突然举笏出班:“陛下!军械外流非同小可。今日能伏杀世家公子,来日岂不能刺王杀驾?臣请彻查十六卫军械库!”
“魏公此言差矣!”封德彝急忙反驳,“岂能因几枚箭簇就怀疑禁军清白?说不定是有人刻意模仿军械…”
“模仿?”程知节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支断箭,“这是从王惊尘体内取出的箭矢,诸位可以看看这锻造工艺——除了军械监,还有谁能打出这等精钢?”
箭矢在众臣手中传递,殿内渐渐安静下来。那闪着幽蓝寒光的箭簇,分明是军中特制的破甲箭。
李世民缓缓起身,龙袍在烛光下泛起金辉:“朕记得,去岁清查军械,左骁卫曾上报损毁横刀三十把、箭矢两千?”
侯君集额头沁出冷汗:“是…是因演练损耗…”
“好个演练损耗!”李世民猛地将茶盏掷在地上,碎裂声惊得众臣齐齐跪倒,“今日伏杀的是王氏子弟,明日是不是就要杀到朕的太极殿前?”
满殿死寂中,房玄龄沉稳出声:“陛下,当务之急是三件事:一查军械流向,二办王惊尘命案,三补徐州刺史空缺。”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群臣:“传旨:刑部尚书李靖、尚书左仆射房玄龄、中书令封德彝,三司会审此案。一月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三人齐声领命。李靖又道:“陛下,王玄乞骸骨的奏章…”
提到这位刚刚丧子的老臣,李世民神色稍霁:“准奏。加封王玄为银青光禄大夫,赐绢五百匹,令其好生休养。”
这时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出列:“徐州乃漕运要冲,刺史人选需慎重。臣举荐原徐州长史张谏之,此人在徐州任职三载,熟悉政务。”
“臣以为不妥。”魏征当即反对,“张谏之虽熟政务,但徐州如今需要的是能镇住场面的重臣。臣举荐并州司马刘仁轨。”
封德彝轻笑:“魏公举荐的莫不是当年弹劾过你的那个刘仁轨?果然公私分明。”
“正因其刚直不阿,才适合整顿徐州乱局!”魏征凛然道。
眼看又要起争执,房玄龄适时开口:“陛下,臣举荐一人——原黄门侍郎唐俭。”
这个名字让殿中泛起一阵骚动。唐俭是李渊旧臣,素以铁腕着称。
李世民沉吟片刻,忽然看向一直沉默的王珪:“叔玠以为如何?”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刚刚经历丧侄之痛的老臣身上。王珪执笏的手微微发颤,声音却依然平稳:“老臣…唯陛下圣裁。”
这般避嫌的姿态,反而让李世民眼中掠过一丝愧疚。他想起昨日暗卫呈上的密报——王惊尘临终前特意嘱咐三年内不得报复。
“拟旨。”李世民终于开口,“着唐俭为徐州刺史,即日赴任。另…”他看向王珪,“赐王珪御医一名,好生调养身子。”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曙光正好照进大殿。王珪最后一个退出太极殿,在阶前遇见等候的魏征。
“叔玠…”魏征欲言又止。
王珪望着宫门外纷纷扬扬的柳絮,轻声道:“玄成,你信吗?那些军械会自己长腿跑到崤山道去?”
魏征神色一凛:“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王珪整理着腰间的素带,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只是想起惊尘小时候,总说长安城的春天太短。”
二人并肩走出承天门时,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当王珪的马车驶过朱雀大街,他掀开车帘最后望了眼巍峨的宫城。
车厢暗处,老管家王忠低声道:“老爷,二公子今早去了崇圣寺。”
王珪闭目颔首,指尖在袖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那是王惊尘弱冠时,他亲自为侄儿系上的。
……
长安郊外,崇圣寺的晨钟穿透薄雾,惊起林间宿鸟。
天光未亮,香客已是络绎不绝,檀香缭绕中,王玉瑱一身素服,悄无声息地穿过重重殿宇,来到后院一处僻静厢房。
厢房内陈设简朴,唯有一案一榻。王玉瑱静坐片刻,门外忽然响起三长两短的叩门声——这是约定好的暗号。
“进。”
门扉轻启,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躬身而入。
此人名唤项方,正是王惊尘留下的那股暗势力的统领。他虽作寻常布衣打扮,但眉宇间的肃杀之气难掩。
“主人。”项方恭敬行礼。
王玉瑱把玩着手中的獬豸玉佩,目光幽深:“城外的庄子,可都查验过了?”
“已按公子吩咐细细查过。下一步该如何行事,还请示下。”
“将那些物事悉数装入酒坛,务必轻拿轻放,万不可有丝毫磕碰。”王玉瑱指尖轻叩案几,“随后运往西市,就存放在清风集对面的空铺子里。记住,从今往后,唤我公子即可。”
“遵命!”项方顿了顿,“公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万事谨慎。”
待项方退去,厢房重归寂静。王玉瑱正欲起身离开,推门却见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立在院中,正含笑望着他。
“大师有何指教?”王玉瑱不动声色。
老和尚不语,只缓步走到石凳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王玉瑱从容落座,却听老和尚轻声道:
“小友,何必妄造杀孽?既为过客,何不笑看云卷云舒?”
王玉瑱心头一震,只觉得这老和尚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那双澄澈的眼中,竟似映出了两个交错的身影——一个是现代的研究员,一个是唐代的世家子。
然而想起王惊尘惨白的遗容,他压下心头悸动,淡然一笑:“大师的话,在下听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缓缓起身,周身戾气骤现:“在下只知道,挡我路者,死。大师若无事,在下便告辞了。”
老和尚闭目合十,长诵一声佛号,终是默然离去。
独坐在返程的马车上,王玉瑱望着窗外流转的街景,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这些时日以来,他越来越分不清——那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与原本的王家二郎,究竟孰真孰幻?
初来时,他还清晰地记得博物馆的展柜、电脑屏幕的蓝光,记得那个为生计奔波的研究员生涯。
可如今,想起前尘往事竟如隔雾看花。而原本属于这个身体的记忆,那些诗书礼仪、世家规矩,却越来越深刻地烙印在骨血里。
或许,穿越本就不是取代,而是一场诡异的融合。就像两条溪流交汇,再也分不清彼此。
现在的他,既会为教坊司的弱女子仗义执言,也会为复仇布下杀局;既保留着现代人的平等观念,又深谙世家的生存法则。
他低头看着掌心,这双手既握过鼠标,也抚过古琴;既敲过键盘,也执过弓弩。两个灵魂在不知不觉中水乳交融,造就了如今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王玉瑱。
“既然如此…”他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便让我这个全新的王玉瑱,好好会一会这大唐的风云。”
车帘外,长安城的喧嚣扑面而来。
而车厢内,一双清亮的眸子中,正闪烁着既不属于现代研究员,也不属于原主的光芒——那是经过淬炼后,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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