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内,王玉瑱与刘伯英的密谈刚刚开始,宋濂便对段松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将那片足够私密的空间留给了里面那对关系微妙的“盟友”。
宋濂并未在廊下停留,而是径直走向停靠在刺史府侧门阴影处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他掀帘钻了进去,车内,赵辞远早已正襟危坐,显然是被宋濂方才派人悄悄请过来的。
见到宋濂进来,赵辞远立刻微微躬身,态度客气甚至带着几分谨慎的恭敬:“宋先生。”
他看得分明,这位看似病弱的书生在王玉瑱心中的分量极重,乃是真正的心腹谋士,绝不可怠慢。
宋濂随意地在他对面坐下,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令人放松的、毫无攻击性的笑意,声音依旧沙哑却缓和:
“赵家主不必多礼,此处没有外人,放松些便是。宋某冒昧请赵家主过来,只是代公子传达几句话,顺便……与赵家主聊聊。”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赵辞远深知,能被王玉瑱派来“传达几句话”的人,其话语本身便代表着王玉瑱的意志。
他不敢大意,身体坐得更直了些,凝神静听:“先生请讲,辞远洗耳恭听。”
车帘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声响,车厢内只有一盏固定在壁上的小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气氛微妙而私密。
宋濂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细细打量了赵辞远片刻,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看透人心,让赵辞远感到一丝无形的压力。
良久,宋濂才缓缓道:“赵家主是聪明人,当知公子今夜在席间点明你已‘入伙’,意味着什么。”
赵辞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意味着辞远自此,便与马骞等人彻底割席,再无退路,唯有紧跟公子步伐,方能保全身家。”
这是他当初选择深夜投诚时就想明白的代价。
宋濂颔首,表示认可:“赵家主明白就好。公子让我转告你,你之前的选择,他记下了。你提供的关于马骞以及……太原王氏内部可能有人插手此事的消息,很有价值。”
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但合作,需要持续的诚意。盐场地契虽已收回,但这嶲州盐场的盘子,远比明面上看到的要复杂,水也更浑。”
“接下来,还需要赵家主多多费心,将你所知的、关于盐场运作、账目往来、尤其是与……‘外面’联系的渠道和细节,尽快梳理清楚,报与公子。”
这看似是请求,实则是命令。赵辞远心中凛然,知道这是王玉瑱要他将投名状交得更彻底一些,要将他所知的所有隐秘和盘托出。
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应承下来:“先生放心,辞远知晓轻重,定当竭尽全力,助公子厘清迷雾。”
“很好。”宋濂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又像是闲聊般,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赵家主以为,经此一夜,马骞……会老实交出他手中掌握的那些东西吗?比如,与吐蕃人交易的具体账册,或是与那位‘长安贵人’联络的信物?”
赵辞远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马骞此人,贪生怕死,惜财如命,但能经营至今,也绝非蠢笨之辈。”
“他或许会交出大部分以保性命,但……定会暗自留下一些他认为最关键的把柄,以求关键时刻能作为保命或反制的筹码。”
“尤其是与长安方面的联系,他定然视为最后的护身符,不会轻易尽数交出。”
宋濂闻言,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那笑容高深莫测:“与我所料不差。所以,后面或许还要劳烦赵家主,从旁……‘提醒’一下马骞,让他认清现实,莫要存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毕竟,你们共事多年,有些话,由你来说,或许比公子亲自施压,效果更好。”
赵辞远瞬间明白了宋濂的用意——这是要他去做这个恶人,去进一步逼迫马骞,同时也是在考验他的立场和手段。
他心中苦笑,知道自己已彻底被绑在了王玉瑱的战车上,再无回头路。
“辞远……明白该如何做了。”他郑重应下。
宋濂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寻常的传话任务。
马车外,刺史府内的密谈仍在继续,而马车内,一场关乎嶲州未来势力格局的暗流,也在宋濂与赵辞远这番看似平和的对话中,悄然涌动。
临近天明,夜色最浓重的时刻,刺史府书房那扇紧闭了几乎一整夜的门,终于“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王玉瑱缓步走出,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紧随其后的刘伯英,神色则复杂得多,有卸下重负的释然,有对未来不确定的忧虑,更添了几分对眼前年轻人的深刻忌惮。
两人并肩行至府门,相较于之前的暗中较劲或公事公办,此刻的举止间竟多了几分流于表面的、刻意的客套。
“贤侄慢走,嶲州之事……还需多多倚仗。”刘伯英拱手,言辞恳切,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世叔留步,分内之事,玉瑱自当尽力。”王玉瑱回礼,语气平和,滴水不漏。
无人知晓在这漫长的一夜里,两人之间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或妥协。
是利益的交换,是权力的让渡,还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唯有他们自己清楚。但那扇门关上又开启之后,嶲州明面上的格局,已然注定不同。
登上等候在外的马车,宋濂早已在内等候。见王玉瑱带着一身夜露寒气和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淡淡疲惫进来,他忍不住低声问道:“公子,谈得如何?”
王玉瑱向后靠在柔软的车壁上,闭上双眼,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只吐出几个字:“一切……皆在预期之内。”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大局已定的笃定,也透露出不愿多谈的疏离。宋濂是何等聪明人,见状便不再多问,只是心中对这位年轻公子的手段与定力,又高看了一分。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在寂静的黎明前驶回城南老宅。王玉瑱踏入内院时,天色已泛起鱼肚白。
他没有惊动熟睡中的妻子崔鱼璃,只在外间简单洗漱,褪去一身沾染了夜寒与算计的衣袍,这才轻手轻脚地躺回榻上。
几乎是身体触及柔软床褥的瞬间,一股深彻骨髓的疲惫便席卷而来。那不是肉体的劳累,而是心力交瘁,是周旋于各方势力、权衡利弊、算计人心所带来的沉重。
他轻轻将沉睡的妻子揽入怀中,感受着那温暖柔软的躯体带来的片刻安宁与慰藉,仿佛这是唯一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的港湾。
不过片刻,他便沉沉睡去,将所有纷繁复杂的局势暂时隔绝于梦乡之外。
然而,权力的游戏从不因个人的疲惫而停歇。
天明时分,曙色微明,王家老宅门外已是另一番景象。
除了马骞之外,昨夜参与宴席的各位家主,几乎是倾巢而出,齐聚于府门之外。
他们个个面色惶急,眼中布满血丝,显然都是一夜未眠,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侍女春苗得了门房禀报,不敢怠慢,轻手轻脚地来到王玉瑱寝室外间,隔着门帘低声禀告。
室内,王玉瑱其实早已醒来,或者说,他潜意识里一直绷着一根弦,从未真正深眠。
他听着春苗的禀报,眼神清明地望着帐顶精美的绣纹,没有丝毫意外。
他并不想亲自去见这些人。目的已然达到,剩下的具体事宜,无非是利益的划分与细节的敲定,已无需他亲自出面。
更重要的是,他心底那丝不愿承认的疲惫,让他渴望再多片刻的清净。
略一沉吟,他对着门外吩咐道:“去告诉宋先生,外面的事,让他看着处理便是。”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却清晰地传递出放权与信任的信号。
春苗领命而去。
王玉瑱翻了个身,将脸埋入妻子带着馨香的青丝中,试图寻回那片刻的安宁。他知道,宋濂会处理好一切。
而他,需要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来自长安乃至家族内部更大的风浪,积蓄力量。
窗外的天色越来越亮,嶲州新的一天,就在这权力的悄然转移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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