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缓缓驶向平康坊的宅邸,王玉瑱正倚在车内闭目养神,忽觉车速明显慢了下来,直至几乎停住。
“项方,怎么回事?”他微蹙着眉,撩开侧帘。
项方稍侧过身,低声回道:“公子,前头似是王主簿家的女眷车驾,与人绊住了,堵了半边道。”
王玉瑱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围着三两人群,一辆不甚起眼的青幔小车被另一辆略显张扬的马车别在道旁。
车旁立着一位穿着素净、身形纤弱的年轻女子,正微垂着头,对面站着一个指指点点的华服男子,气氛瞧着有些紧。
他一眼便认出那女子正是王千成家中那位遇人不淑、婚事上吃过亏的长女,名字一时却想不真切。只见她虽孤身应对,肩背却挺得笔直,并未露怯。
“过去瞧瞧。”王玉瑱放下帘子,淡声吩咐。
“是。”项方早等着这句话,利落地将自家马车稳稳靠边停妥,随即拎着那根惯用的马鞭,不紧不慢地朝人群走去。
他脚步沉实,神色平静,虽未言语,周身却自有一股让人不由侧目的沉稳气度。
项方稳步向前,那头的争执声愈发清晰入耳。确切地说,那并非争执,更像是一方单方面的咄咄逼问。
只见一名身着锦缎华服的年轻男子,正指着王梓伊那辆质朴的青幔小车,高声呵斥,咬定是对方的车驾刮擦了自己的马车。
王梓伊则面色微白,却仍竭力维持着仪态,声音清晰却难掩一丝颤抖地辩解:“分明是贵驾突然转向靠来,怎可如此颠倒……”
项方不动声色,只是略一上前,那围观的稀疏人潮便被他沉稳的身形自然而然分开。
几个被挤开的市井百姓本欲抱怨,回头瞥见项方那铁塔般魁梧的体魄,与沉静却隐含力量的面容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退开些许。
“王姑娘,”项方在王梓伊身侧半步处站定,声音不高,却沉厚稳实,“发生了何事?”
那华服男子乍见项方,气焰确实一窒,待上下打量,见项方虽体格慑人,衣着却只是寻常面料的整洁常服,并非高门显贵的打扮,胆气复又壮了起来,嘴角扯出一抹轻薄讥笑,目光在王梓伊与项方之间逡巡:
“哟,我当是谁。王姑娘,你这不为我那短命的表兄守节,倒忙着在街市上与……这位壮士叙话?倒是寻得新倚靠了?”
此言恶毒无比,直戳王梓伊心中最痛处。她被韦家以婚约相骗,嫁与一个卧床不起的病弱之人,此事本就令她蒙羞,更是对其亡母悉心教养的莫大辜负。
王梓伊顿时面色惨白,身躯微晃,羞愤欲绝,一时竟噎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她不必再说。
那华服男子话音未落,项方手腕一抖,手中那根乌沉马鞭已如毒蛇吐信般弹射而出!
“啪!”
一声清脆凌厉的裂帛之音炸响街头。
华服男子“嗷”地一声惨呼,踉跄后退,手捂着脸颊,指缝间已见一道殷红血痕迅速肿起。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清越而带着明显赞许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打得好!”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玉瑱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正闲闲地倚在车辕旁,抚掌而笑,眼中却无多少温度。
那华服男子被这一鞭子抽得眼冒金星,愣怔了一瞬,甚至没听见远处那声“打得好”。
脸上火辣辣的刺痛让他回过神来,顿时暴怒,指着项方,声音因疼痛和羞愤而扭曲:“你这贱奴!好大的狗胆!竟敢打我?!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一旁的王梓伊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由低声唤道:“项大哥……”
项方却只是微微侧首,向她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不必惊慌,因为他已看见,王玉瑱正踱步而来。
王玉瑱虽无项方那般魁伟体魄,但一身云锦常服,腰间佩玉轻晃,通身气度便已非寻常。
他一路行来,围观的百姓商贩皆不自觉地向两旁避让,生生为他让出一条路。
“哦?”王玉瑱在项方身侧站定,目光落在华服男子那张因愤怒和鞭痕而扭曲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哪家府上的高枝?也好让我等见识见识,能不能被这名头吓退几分?”
那华服男子见王玉瑱气度不凡,心下先怯了三分,强压怒火,话中带上了几分试探与虚张声势的告诫:
“这位公子,这人可是你的仆从?他当街鞭打京兆韦氏的子弟,你可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京兆韦氏?”王玉瑱仿佛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竟朗声笑了起来,笑声清越却透着寒意。
“后果?我自然知道。不如……你去问问韦东霖,我是怎么知道的,如何?”
他话锋一转,声音略提高了几分,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王梓伊,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再者,你听清了。项方非我仆役,更非奴籍。他是我王玉瑱的挚友和臂膀,下次若再被他教训,可别叫错了身份,平白惹人笑话。”
“你……!”华服男子脸色一阵红白交错,听出了王玉瑱话语中对韦氏毫无惧意,甚至隐含挑衅,气焰顿时又被压下去一截,却仍不甘心,强辩道:“既非仆役,为何手持马鞭,为你驾车?”
王玉瑱神色淡然,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这有何难?只因我不会驾车,而他会。至于这马鞭嘛……”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对方脸上的鞭痕,笑意加深,“我自然是不擅用的。不过他嘛,倒是专精此道——尤其擅长抽那些不长眼、挡人道的……畜牲。”
“噗嗤——”
这话一出,犹如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点燃了四周压抑许久的哄笑。
临街酒肆二楼探身看热闹的食客,路边摆摊卖菜吆喝的小贩,甚至躲在门后张望的妇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时间,整条街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就连一直紧绷着身体、默默站在项方身侧的王梓伊,闻言也禁不住抬起衣袖,掩住唇角,眉眼弯弯,泄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轻笑。
那笑意虽轻,却仿佛驱散了她周身长久以来笼罩的阴霾。
那华服男子脸色由红转青,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死死盯住王玉瑱,从牙缝里一字一句挤出话来:“你、敢、骂、我?!”
王玉瑱面上的笑意分毫未减,眼中却无半分温度,反而浮起一层薄冰似的冷光,悠然反问:
“这位公子何出此言?本公子方才字字句句,骂的皆是那不长眼、不识趣的畜牲。莫非……公子自觉对号入座了?”
正当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甲胄摩擦声传来,一队负责巡街治安的京兆府兵士分开人群赶到。
领头一名校尉眉头紧锁,扫视场中情形,沉声问道:“此处发生何事?为何聚集喧哗?”
那华服男子如见救兵,指着自己脸上的血痕,冲着校尉怒吼道:“你眼瞎了不成?!没看见本公子被这贱奴用马鞭抽了吗?!还不快将这凶徒拿下!”
校尉被他当众呵斥,面色一僵,眼底掠过一丝怒意,却强行按下。
长安城水深,眼前这人衣着华贵气焰嚣张,多半是勋贵子弟,他一个小小校尉确实得罪不起。
正当他犹豫如何处置,打算先和稀泥之际——
“此事的前因后果,本王倒是从头到尾,看了个真切。”一个清朗温润,却自带几分威严的声音从临街酒楼的二楼窗口传来。
众人循声抬头,只见一位身着月白常服、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凭栏而立,容貌俊朗,气度雍容。
他目光平和地看向下方,继续道:“那位校尉,请上前回话。也请……王兄移步上前一叙如何?”
王玉瑱抬眼望去,只觉得此人有些面善,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便拱手问道:“恕王某眼拙,不知阁下是?”
楼上公子微微一笑,声音清晰地传下来:“在下,李恪。久闻‘酒谪仙’王玉瑱风采卓然,今日偶遇,实乃幸事。不知可否赏光,入内小叙?”
“李恪?吴王殿下!”
那校尉反应最快,脸色一变,当即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卑职京兆府巡街校尉,拜见吴王殿下!”
四周百姓闻听“吴王殿下”四字,先是愕然,随即哗啦啦跪倒一片,口称拜见,街头顿时肃静下来。
唯独王玉瑱,动作慢了半拍,心中虽知礼不可废,但那份独属于后世习惯,还是只让他略显随意地拱了拱手,姿态算不上多么恭敬。
李恪在楼上看得分明,却不以为然,反而立刻温声道:“诸位快快请起,本王今日不过是私服出府用个便饭,恰巧撞见此事而已。”
他目光扫过那华服男子惨白的脸,又看向王梓伊和王玉瑱,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本王愿为此间受屈的这位姑娘,以及王兄做个见证。”
“方才情形,相信不少街坊邻里也都看得明白,是非曲直,不妨大家说说看?”
有当朝皇子、圣上第三子吴王殿下亲自发话做保,围观的百姓们顿时有了主心骨,不再惧怕那华服男子的威吓。
当下便有人七嘴八舌,将事情原委——华服男子如何故意别车、如何出言羞辱王梓伊、项方如何出手、王玉瑱如何反讽等说得清清楚楚,细节分明。
而那华服男子,此刻早已面无人色,冷汗涔涔而下,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一边是颇得圣眷、文武兼备的吴王李恪,另一边则是门第显赫、连自家那位厉害表兄韦东霖,都在其手下吃过亏的太原王氏公子王玉瑱!
他今日不过是在赌坊输了钱,心头憋闷,路上巧遇曾被他韦家算计过的王梓伊,便想捏个软柿子出口恶气,哪曾想一脚踢上这两块铁板……此刻真是悔之晚矣,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缝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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