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云头。林深跪在青石板上,额角抵着冰凉的门槛,额前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檀香混着血腥味在鼻腔里翻涌,他望着佛堂中央鎏金佛像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咳在素帕上的那抹艳红。
“十二岁生辰,去后山破庙求个签吧。”母亲枯槁的手指攥着他的衣角,“或许……能寻到解法。”
此刻他手中紧攥的竹签已被捏得发烫,签文上“茧缚”二字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芒。佛堂外骤雨初歇,檐角铜铃叮咚作响,恍惚间竟化作千万人的低语,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裹挟进一片混沌。
再睁眼时,林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朦胧的雾霭中。远处传来车马喧嚣,待雾气散去,眼前赫然是一条熙熙攘攘的长街。挑着菜担的农妇、摇着折扇的书生、兜售胭脂的小贩,每个人脸上都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像是浸在琥珀里的虚影。
“公子可是要买盏莲花灯?”清脆的声音惊得他浑身一颤。转头看去,卖灯的少女眉眼弯弯,鬓边插着一朵新鲜的白玉兰,手中竹篮里的莲花灯正散发出柔和的暖光。
林深鬼使神差地接过一盏,指尖触到灯纸的瞬间,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少女的父亲重病在床,她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卖灯,只为凑够药钱;书生寒窗苦读十载,却在科举前一日被歹人打断双腿;就连街角乞讨的老乞丐,也曾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因遭人算计落得家破人亡……
“这是……”林深踉跄后退,莲花灯险些脱手。
少女歪着头轻笑:“公子不知?这便是红尘。每个人都是丝线,织就这张无形的大网。”她伸手轻抚过他的眉心,“而你,是唯一能看见丝线的人。”
话音未落,林深的视野突然变得通透。他看见街道上穿梭的人群周身都缠绕着银丝,有人的丝线明亮坚韧,有人的却黯淡脆弱,相互交织缠绕,形成错综复杂的网络。更诡异的是,那些丝线的尽头,竟都连接着他的心脏。
“你既是茧,亦是织茧人。”少女的声音渐渐消散在风中,“破茧,方能见真章。”
林深猛地惊醒,发现自己仍跪在佛堂中,手中的竹签不知何时已碎成齑粉。庙外传来第一声鸡鸣,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突然意识到,昨夜并非梦境——街角老乞丐咳嗽的声音,分明和他在幻境中听到的一模一样。
此后的日子里,林深的世界彻底改变。他能看见每个人背后的故事,听见他们未说出口的叹息。绸缎庄老板娘光鲜的华服下,藏着被丈夫背叛的伤痕;私塾先生严厉的表象后,是对早夭幼子的无尽思念。那些丝线如同命运的锁链,将众生困在各自的牢笼里。
一日,他在茶馆遇见一位说书人。那人讲起前朝旧事,眉飞色舞间,林深竟看见他周身缠绕着漆黑如墨的丝线,其中一根正死死勒住他的咽喉。
“先生,您……”林深忍不住开口。
说书人一愣,随即爽朗大笑:“小郎君可是听出什么破绽?”
“您的故事里,藏着太多未竟之言。”林深盯着那根黑丝,“二十年前那场大火,烧死的不止是您的家人,还有您对这个世界的信任。”
说书人手中的醒木“啪”地落地,面色瞬间惨白。他颤抖着抓住林深的手腕:“你究竟是谁?”
“我也想知道。”林深望着掌心若隐若现的丝线,“但我能帮您剪断这根枷锁。”
在林深的帮助下,说书人终于鼓起勇气,将那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公之于众。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刻,那根缠绕他多年的黑丝轰然断裂,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空中。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在林深的帮助下挣脱命运的丝线。有人重拾希望,有人破镜重圆,而他自己,却感到越来越疲惫。那些丝线像是有生命般,不断从他体内生长出来,将他与整个红尘紧紧相连。
“你正在成为真正的茧。”那个卖灯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林深转身,却只看见镜中自己的倒影——他的眼睛里流转着万千人的悲欢离合,眉心浮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茧形印记。
月圆之夜,林深独自登上后山。山风呼啸,吹得他衣袂翻飞。望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城池,他终于明白母亲临终前的深意。所谓“茧缚”,不是束缚,而是使命。众生皆在红尘中轮回,而他,既是这红尘的见证者,也是救赎者。
指尖轻触眉心,茧形印记骤然发光。无数丝线从他身上延伸出去,化作漫天繁星,照亮了整个夜空。林深张开双臂,任清风拂过面庞,嘴角扬起释然的笑容。原来,当他不再执着于破茧,而是选择拥抱这红尘时,真正的解脱,已然到来。
此后,坊间流传着一个传说:每当夜幕降临,便会有一个白衣少年穿梭在街巷中。他的眼中倒映着人间百态,手中握着能斩断命运的丝线。有人说,他是菩萨化身,来度化世间苦难;也有人说,他就是红尘本身,在轮回中见证着永恒的悲欢。
而林深,依然行走在这尘世中。他知道,自己永远不会真正离开,因为他早已与这红尘融为一体——万物皆在红尘中,红尘是他,他亦是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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